正文 第1章 夜店戏凶顽 一贼子初识剑罡。轻舟诛巨盗 两少年得遇飞侠
黄河之水天上来,一路激流急浪,汹涌奔腾。到得河南境内,河面宽阔,河底又多泥沙暗涌,船行其上,即便风水两顺,也要耗费多时方能抵达对岸,倘若一个不巧被浮沙淤滞,阻在河中进退两难,更是耽误数日都不稀奇。因过河艰难,摆渡多讲时辰风头,为着官商行旅方便,渡头附近多有镇集,专做往来生意。张家店就是其中之一,原是个小地方,却因所依河段水势相对平缓,舟船多爱由此过河,客旅日多,久之竟成官道。占此地利之便,便逐而发展成当地数一数二的大镇子。镇中仅客栈就不下十余所,其余酒楼食肆,各项设施一应俱全,实为打尖住宿的好所在。
这几日正赶着旺季,客商络绎不绝,人马荟萃,镇中几家最大的客栈都已近乎满员,就是规模稍小的,生意也较平时兴隆了许多。其中一家号德诚,规模算不上最大,却是城中老字号,饮食极美,店伙也个个精明,惯会看人眼色,无论来客身份高低,总能侍奉周到,因此颇攒了些口碑。这日为着往来客多,店中诸人忙进忙出,正是不可开交时候,有几个店伙,刚接了大帮客人入内,前面收拾打扫得辛苦,便在门边设了两张长凳,一个茶墩,自坐着喝茶歇息。聊没两句,忽听有人问道:“店家,还有空房么?”
其中一人忙站起身来,抬头看时,面前立定两少年,俱是十七八岁年纪,且衣着打扮相似。问话那个身量高些,相貌十分俊美,剑眉轻扬,梨涡隐现,一双大眼骨碌碌的,显得人颇精干。另一人则瘦小得多,形容也极朴实,且像头次出门,不谙世事,只紧随同伴身侧,目光也一直随之打转。直到察觉有人看他,才转头羞涩一笑,嘴角咧处白光闪动,倒是一口好牙。那店伙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立时满脸堆下笑来:“有,有,客官里边请。”随将二人让了进去。
其时已近傍晚,店伙找人安置了二人随身马匹,又将人安排至偏院一间清静的厢房之内,送上热水,侯着洗了脸,仍是高个少年开口,要了些饭菜。待等二人用完,伙计收拾停当,天已完全黑透。二人旅途劳顿,俱感疲乏,便关了房门,相对歪在炕上,自说些闲话。那身形瘦小的便问道:“成才哥,是不是这就快到了?”语气中满是期待,两眼眨都不眨一下,盯着同伴,似生怕对方吐出个“不”字。那高个的也不掩满面喜容,回道:“是咧。等明天过了河,最多再有两天就到。很快,咱们就是少林俗家弟子啦。”那瘦小的听得欢喜,大嘴一咧,正要露个招牌笑容,却似想起什么,神色忽又转了忧愁:“可是,成才哥,我这么笨,他们不收怎么办?我不要一人回去,我想和你一起。”高个的笑道:“咱们人还没到,你cao那么多心干啥。我都打听过了,少林寺规矩严得很。像咱们这样专为习武投过去的,不管什么来头,都得先服好几年苦役,哪儿那么容易就教咱功夫了。你别的不行,砍柴挑水这些粗活还不会干?到时候手底下勤快点,不怕他不收,再说,还有我帮你呢。”那瘦小的点头道:“嗯,那我都听你的。”高个的又道:“只要把头几年熬过去,就凭我,不信练不成好功夫,等学成下山,咱就正式闯荡江湖,准也能成个大侠什么的。哎,三儿,你要是学好了武功,打算做什么?”瘦小的眨眨眼,用力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跟着你,咱俩是一起的。”高个的不由又笑了起来:“你真是。好,那就咱俩一起,一起上山,一起学艺,到时候也一起下山闯江湖,等我成了大侠,你也一样成了名啦……”随又凭着自己想象,将前景一一描绘,越说兴致越高,连带着那瘦小的也陶醉其中,相对滔滔,到得酣处,两人不禁相视而笑,眼中所载尽是梦想。
这高个少年名叫成才,乃河北榕乡人士,乡宦世家,几代都居当地首富。到得他这辈上,因是家中独子,且天资聪颖,x_ing情乖巧,自幼父母钟爱异常。他又有桩脾气,虽也不废读书,做得文章,却更喜耍枪弄木奉,总存了个尚武任侠的念头。家中既有资财,便聘了几名武师日常教习,这原是父母爱子之意,不料成才有些个拗x_ing,自幼时听了些江湖儿女,行侠仗义故事,心向往之,便立志出门闯荡,并不甘于只在家中习练。二来所聘者不过寻常,以成才资质,一学就会,却与所期相差太远,至于传闻中飞檐走壁,隔山打牛等轻身内外功夫,更是见所未见。因此练过几年,便觉无趣,自思与其家中闷坐,不如四外游历,走访名师,既可学得真本事,又能提早圆了自身江湖梦。是以到得十八岁上,便与父母说明心事。堂上二老虽则不舍,拗不过儿子执著,又看他素来精明能干,处事稳妥,乡间坊里早有名气,就外出闯荡,也不必太过担心,终究爱子心切,答应成行。至于随行少年,名叫许三多,乃同乡农户之子,却与成才交好。那成家虽富,向来富而有礼,乐善好施,乡里多传善名,也没有多少门户之见。成许两家本是邻居,二人年纪仿佛,自幼常在一起玩耍,成才并无兄弟,三多倒有两个哥哥,年岁差距又大,无甚话说。因此二人格外亲近,等大些成才便求了父母,叫三多随自己一同读书习武。二人好时形影不离,偶尔成才淘起气来,也爱欺负三多,却又将之护诸羽翼之下,时常提点,更不许他人有所动作。那三多又是天x_ing稚拙,不通世务,心地却极纯厚,只念成才诸般好处,唯其马首是瞻。久而久之,感情越发深厚。此次成才出门,原也没打算丢下三多,等去其家一提,三多固是极愿同去,就其父也巴不得这呆儿子上外面闯荡个名堂出来,故一点儿事不费,顺顺利利出得门去。
结伴出行虽则顺利,只成才一书香宦裔,许三多一农户出身,祖上数辈都不曾与武林交集,全凭道听途说,哪儿知道上何处寻师方好。成才又心志极高,立誓非真有大本事人不拜,并且聪明机巧,善能识人,二人行有大半年光景,有名气的武师也拜会过几个,都是说得好听,其实平常;或者虽有些本领,架子却大,且藏私得紧,任你好话说尽,执礼恭敬,并奉上大笔资财,也不见能学他一招半式,还受好些嘲讽;甚至干脆走江湖卖艺专骗人钱财者也不在少。白耗费许多时间钱财,却还一无所获。最后听得嵩山少林寺,虽然寺规严苛,投师者都需先服上几年苦役,其间还不准下山,每日劳作辛苦,连武功影子都摸不着,可只要做事勤敏,任劳任怨,再得了寺中僧众欢心,只消熬得年限一到,过了考验,立有绝技心法可学。等武功练成,再能按庙规突破寺中埋伏,下得山去,立时便可扬名立万,在武林中据一席之地。成才思前想后,觉得在江湖上乱转,多上其当,倒是去寺中历练,苦是苦些,较为稳妥,凭自己聪明才智,总能熬过役期,学些真本领。便将心一横,跟三多商量了,一路往少林寺而来。
这日在张家店打尖,眼见目的地将近,二人都忍不住兴奋,说个不停。正在热闹头上,忽听窗外一声轻响,似是有人嗤笑,声音本低,又是夹在两人对话中,按说不易察觉,可不知怎的,却不受扰,清清楚楚钻入二人耳内。三多还不觉什么,成才素来机警,听到此音,立时心中一动,忙即住嘴,也摆手示意三多别再说话,摒神静气,侧耳再听,果然下一刻就有一男子口音笑道:“命在顷刻,还有心思肖想日后么?”语调甚是戏谑,其音又极清朗,就似人在身边,附耳所言一般。三多被吓了一跳,“啊”的一声,看向成才:“成才哥,这谁在说话?”成才无暇顾他,听完撂下句“关好门,千万小心”,已是冲出门去。
到得院中,成才四下巡视,这院子地处偏僻,房间不多,除自己一屋外并无客人,时值y-in天,不见星月,身后房内烛火本暗,只照到屋前数步,四外多是黑沉,一片静籁,哪儿有半分人声影动。可若说方才乃是错觉,岂有两人同时听错道理。成才在外这长时间,武功虽没长进,江湖逸闻又多听不少,当此月黑风高之时,恰逢诡异之事,联想到那些传说,甚至神鬼妖仙故事,饶是素来胆大,也不禁有点心惊,正在胡思乱想,右侧前方“啪”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摔倒,成才一个激灵,立时面向那方,全神戒备,喝得声“谁?”片刻,有一人应道:“客官,小的来送点水,顺便问您还需要什么,不知哪个缺德的扔了根烧火棍在这儿没拿走,天黑难看,绊我这一跤。动静大了些,扰着您了?”说着走近前来,正是领二人进店的伙计,方才那跤许是摔得不轻,走路都有些拐,边扶着腰身,边还呲牙,试图挤出个笑来。成才这里满腹疑团,又惦记三多一人在房,无心跟他纠缠,听言不以为意,只点点头道:“我俩早已洗漱完毕,不再用水,还请回吧。我累了,你既摔着了,也早些休息,有事明日再说。”说完转身回去。却不知那店伙并未就走,面色也变y-in沉,在原地望着成才背影微微狞笑,确定人已回屋后,才来至柜房,见了掌柜,第一句话就是:“这两只小肥羊有些个扎手,r_ou_恐怕没那么好吃。”
却是长江大河易生水匪,黄河两岸尤其严重。这些人都精通水x_ing,往往伪装良善,借摆渡之名在渡头揽客,等将客人骗上船去,到得河中,再为所欲为。有的较为收敛,不过勒索些财物,那心黑手狠的,杀人越货只做平常。更有甚者,河边等客尚嫌不够,附近又布下无数眼线,一旦发觉油水丰足,力量微薄又无来头靠山的客人,虽不立即发动,暗中却盯住不放,千方百计,总是诱至所设陷阱,或追踪而下,寻得合适地头时机,再行动手。此类人心肠最毒,策划也极周密,事先不露分毫形迹,凡被其看上的,休想逃脱得掉,往往丢了x_ing命,还不知丧在谁手。这德诚客店就是盗匪所设眼线之一,全店从上到下,俱是盗党,因其功用只在相人,从不于店中作案,在外做得又干净,虽是黑店,经营多年,无人发现其底细,反因表面上态度温文,待客殷勤,对附近穷人也时有周济,博得四方赞誉。他那规矩,凡来投店的,非先探明底细,掂量身家,觉得值得才做。成许二人衣着朴素,又不曾带多少行李,本来也还无事,偏是日前成才算着地头将至,少林寺山规严谨,生活清苦,附近并无大的钱庄,为防临时用钱,特将随身银票多换了金银携带,故是藏在隐秘地方,自以为得计,却不知还是江湖经验太少。凡有金银贵物随身,人之行动举止,乃至足底扬尘都与常人有异,虽则细微,明眼人一望而知,如何瞒得过去。因此才一照面便被相中,一举一动皆落入监视之中,尤为二人言行不似寻常客旅,又看得出练过两天功夫,为防身后有什有来头人物,入夜后便派了人去二人所住小院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