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侧身倒在被子上,一言不发。
“公子,说句老奴不该说的话,这天下的皇亲国戚那么多,比得上公子的,没有。”
“我不是要和他们比。”
高明笑了,“公子,你想和平明百姓比,人家还不肯呢。”
“为什么?”高城直起身。
“人家觉得气不顺啊,人家会想,老子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一辈子,也没你一出生的地位高,你跟我比,寒碜我不是。”
“我比的不是地位!”高城急急的说道
“老奴知道。”高明拉着高城的腿蜷伸了两下,“可人家会比啊,再说,公子本就出身高贵,要是连人家唯一傲气的资本都抢去了,别人还活不活。人啊,不论贵jian,都得有股气,没气就是不死也没意思了不是。”
高城皱起眉,“明伯,你什么意思?”
“老奴是说,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有自己该做的事。皇帝管理天下,文臣治国,武将护国,都是尽自己的本分。百姓缴税纳粮,士兵战死沙场,也是尽本分。公子不是他们,不用冲锋在前,不必以命相搏。公子的命比他们金贵的多,不是做这些的,不要为比不上他们的本事而生气。”
高城猛的抽出腿,吼道:“你是说,他们就该死,我就该享福。”
“不,不是”高明连忙否认。
高城蹭的站到地上,气急败坏的在屋里转来转去,小厮端饭进来,高城一脚踢翻。
小厮看向高明,高明急的满头是汗,一个劲的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不不”高城摆手,“你说的对,我跟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没把命搁在战场上。”
“我要上战场。不能再等了,必须现在就去!”话还没说完,高城就一阵风的跑了。
高城一瘸一拐的冲进崇政殿,宋汍澜抬头一看,连忙站起身。
“舅舅,跟你说”
“你脸怎么了?你爹打你了。”宋汍澜伸手摸高城的脸。
高城躲开,“先别管这个,舅舅我要上战场。”
宋汍澜吩咐陈公公拿活血药来,“行啊,不是答应你了吗,再有战事就派你去。”
“我要现在去。”
宋汍澜的手顿住了,“现在?”
“对,马上”高城冲到御案前,拿起笔,对宋汍澜说,“舅舅,你快写,现在就免了我的职务,然后把他送到边关,我不要官职,我就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
“胡闹!”宋汍澜呵斥道
“我没有胡闹,我是认真的。舅舅,我比燕云狼骑差在什么地方,不就是没上过战场吗。我如果上了战场,一定比他们厉害。”
“戎狄人的箭不长眼,一箭s_h_è 死你怎么办?”
“那也是我的命,我该的,战死沙场,军人本色。”
“你的命是给我在京城好好待着!”宋汍澜抽掉高城手里的笔,摔在桌子上,墨汁溅上奏折,晕开一片。
高城嚷嚷道:“他们都能战死沙场,报效祖国,我为什么不能?”
“因为他们不是我外甥!”宋汍澜怒斥道。
陈公公拿来活血药,宋汍澜挖出一块涂在高城脸上,高城想闪躲,宋汍澜瞪了他一眼,高城老老实实站着,任由宋汍澜给他上药。
刚开始力道很重,疼的高城半个脸都在抽搐,高城望了宋汍澜一眼,宋汍澜叹了口气,动作轻柔起来,“你爹真狠的下心,你小时候那么皮,我都没舍得打过你。”
高城心里一软,低声道,“舅舅,我不甘。我不想这辈子都败的那么惨。”
宋汍澜停下手,“城儿,武将有很多种,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是一种,坐镇后方运筹帷幄也是一种。我们和戎狄交战,战况惨烈,你要学的是统帅三军,不是拿自己的命去挡马蹄。你那种历练法,我前脚送你上战场,后脚就能收到你的死讯。”
高城沉默不语,宋汍澜以为他放弃了,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高城抬起头,目光清明,“对于舅舅,我的命是珍贵,可是对于国家,我的命和他们一样。我要保卫的是国家,所以我还是要上战场。”
“啪”宋汍澜把药瓶摔在地上,瓷瓶粉碎,膏体流了一地。
侍女太监们吓得跪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地板。
高城看着宋汍澜,毫不躲闪。宋汍澜终于确定,高城不是闹着玩,不是心血来潮瞎折腾,他是真的想去戍边。
忽然,宋汍澜发觉自己并不了解高城,他心里的高城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喜欢跨马穿街,折柳打人,家国之于他只是挂在嘴边的谈资。他喜欢这样的高城,宠溺这样的高城,然而不管自己如何骄纵,他最终还是长大了,还是要……宋汍澜不想再想,他敛起怒气,振了振袖子道:“我要去垂拱殿见大臣,你下去吧。”
高城没有走,紧跟在宋汍澜身后,一个劲的央求,宋汍澜置若罔闻,高城是他从小抱着长大的,对付他这种办法最管用。
垂拱殿马上就到,高城明白,宋汍澜只要一进去,今天就不会再见自己。
高城跨前一步,挡在宋汍澜身前,“高城”宋汍澜怒喝道。
高城跪在地上,仰望着宋汍澜,宋汍澜向左走,高城就向左移,宋汍澜转向左,高城也向左。
宋汍澜冷笑一声,“你从来没有主动跪过我,我一直想究竟什么事才能让你心甘情愿的跪着求我,没想到竟然是送死。”
“舅舅”
“不要叫我舅舅,你既然跪下了,那跪的就是皇帝。”宋汍澜睨了他一眼,“你愿意跪就跪,跪到想通了,就站起来。”
宋汍澜绕过高城走了。
从清晨一直跪到正午,高城饿的头晕眼花,从昨天中午开始,他一粒米都没吃过,好几次高城都以为自己要晕过去了。
忽然一个y-in影笼罩过来,高城看到明黄的下摆,想也没想就伏在地上喊陛下。
“城表哥”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高城抬起头,耀眼的阳光晃的他眼前一黑,来人连忙扶住他。
“景佑”高城挣扎着跪好,宋景佑蹲下*身,平视着高城。
“城表哥,你做什么了,父皇要这样罚你。”
“是我自己要跪的。”高城扯起嘴角想笑笑,哪知干裂的嘴唇浸出血来。
“快拿水来。”宋景佑忙喊太监取水。
“景佑,你下课了。”高城问
“嗯,我本来要回宫的,李勤说你被父皇罚了,我就跑来看你。”
“你快回宫吧,我没事。”
“你脸色这么难看怎么是没事”宋景佑端来水递到高城面前,“城表哥,你喝点吧。”
高城摇头。
“父皇不会知道的。”景佑眨了眨眼。
高城笑了,“我这是在求舅舅,要有诚意。”
“诚意又不是渴死自己。”宋景佑端着水蹲在高城面前,哄道,“就一口,好不好。”
看着清净的水,高城咽了口吐沫,景佑笑嘻嘻的把碗放到高城嘴边,高城别过头,不肯喝。
景佑撅起嘴巴,自言自语道:“你不喝,最多再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你昏倒在地,父皇会把你送回家,然后下旨说你劳累过度,需静养一个月,你想求他办什么都办不成了。”
高城扭过头,抢过茶盏一饮而尽。
景佑笑起来,“还要吗?”
高城砸吧砸吧嘴道:“端个大点的碗来,我这渴死了,不是品茶。”
“好咧”景佑站起身,将茶盏递给李勤。
“还有”高城道,“给我弄点吃的,我从昨天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
“好”景佑示意李勤快走。
宋景佑是宋汍澜的长子,六岁那年被册封为太子。他容貌像皇后,清秀俊俏,x_ing子也温顺,和高城的感情很好。
“最近读书辛苦吗?”高城和蹲在身边的景佑聊起天。
“不辛苦,读书挺有意思的。我这几日在看《昭明文选》很多文章都写的极好。”
“我还是喜欢看《孙子兵法》”
“这两种书好的地方不一样。城表哥,我最近填了几首词,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我不懂词”
“才不,你是不喜欢写,不是不懂,上次中秋唱和,匿名呈上的词,你一眼就看出哪首是苏大人写的。”景佑笑道,“小时候,姑姑逼你背了那么多诗词,你就是块木头,也通灵了。”
“你和舅舅母亲都极聪明,我比不了。”
“才不,父皇就觉得你聪明,他常在母后面前夸你聪明。”
“我那是耍小聪明。”高城道,“世上真正聪明的人不会像我这样。景佑不要像我。”
“为什么?”景佑蹲的时间长了,腿有些酸,看看四周无人,撩起下摆,坐在地上,“我就喜欢城表哥这样,什么礼乐教化,酸腐!什么进退自如,虚伪!”
高城拍了景佑一下,“别乱说,你是储君,多少人看着呢。”
李勤把水壶点心揣在怀里,一颠一颠的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