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进京
前几日下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最初雨下的并不大，第二日却猛增，瓢泼大雨足足下了有半日之久，这么大的雨势就是在夏天也不多见，入夜后雨小了，一晚淅淅沥沥直到天明才渐停。
汴水暴涨，河chuang上的泥沙翻滚上来，整条河都浑浊了，汴堤两岸遍植垂柳，一场雨下来，枝头最后的柳叶也飘落了。枯黄的细柳随着汴水流向远方。
汴水原来叫通济渠是南北大运河的关键渠，也是水陆进汴梁的核心通道，漕运码头在汴水上随处可见。
今日是大雨停后的第二日，泥沙沉淀了一天，汴水又清澈了。城郊的妇女趁着天好都赶来汴水旁洗衣服。
行到汴水，船老大可以长出一口气，一路从江南押运过来的什物到这儿算是真正安全了。汴水的防卫由殿前司负责，而殿前司的统领殿前都指挥使王庆瑞大人治军严格，对汴水防卫尤甚，沿河两岸的巡逻昼夜不停，从未出过意外。
三婶家新添了一个男丁，孩子的尿布塞了一木盆，从来到汴水她连头都没抬过，一直忙着洗涮。她身旁的郭家媳妇刚过门不久，生得漂亮x_ing子也活泼，边洗衣服边望河道中央的大船。
船舷上三三两两坐着短衣打扮的年轻人，到了汴水他们这些窝在甲板下的划桨手可以轮番出来透透气。
桨手们坐上船舷本就是为看两岸的女孩，常来汴水的女孩都知道，所以一有船来，立刻低下头，任人怎么叫也不抬头。郭家媳妇第一次来汴水，见到如此大的船，惊讶的一直盯着看，桨手们察觉到她的目光，相互吆喝哄笑着吹口号。
郭家媳妇连忙低下头，羞的满脸通红，手指勾上三嫂的衣服，用力拽了拽。
三嫂站起身，c-h-a着腰骂道：“一群小毛孩喊什么喊，没见过女人！”
桨手们笑得更欢畅了。
顺风行船，船速很快，半盏茶的功夫，船尾离他们就有一箭之地，桨手们的笑声也停了，他们密切的关注着两岸，寻找下一个漂亮的女孩。
郭家媳妇低声问三嫂：“嫂子，这船怎么那么大，是运什么的？”
三嫂笑了，“傻妹子，你刚来汴梁，还看不懂旗。那船上c-h-a着青龙，是皇家的船。咱们陛下快过寿辰了，那船里装的恐怕是各地进献给陛下的贺礼，是生辰纲，不会只有这一条船，你瞧着，后面还有，每个船都有这么大。”
郭家媳妇想了想又问：“陛下今年有四十了吧。”
三嫂一愣，一挨日子，“是，陛下今年四十了，我比陛下早出生两年。四十大寿，又恰逢西边打了大胜仗，今年怕是要大庆祝了。”
“那会有花灯吗？”
“有啊”三嫂笑道，“每年陛下寿辰都有花灯。”
郭家媳妇一听，高兴极了，“我在娘家就听说汴梁的花灯好看，但是只有元宵节有，我还以为要等明年了。”
郭家嫂子拿起木奉槌敲打衣服，“到时候让你家男人带你进城看花灯，咱汴梁没有宵禁，能玩一夜。”
“好，我回家就跟他说。”
远方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徐徐而来。郭家媳妇脸色一变，停下摆洗的衣服扭头去看。三嫂心笑，这小媳妇还真是爱凑热闹，一点风吹Cao动就到处张望，郭家那小子不知道管不管得了这么个媳妇。
“三嫂”郭家媳妇站了起来。
“又怎么了？”
“你听马蹄声”
“是啊，马蹄声，咱旁边的这条路是官道，哪天没有马蹄声。”
郭家媳妇蹲下，急急的说：“可是这个马蹄声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三嫂笑嘻嘻的问
“光听，你觉得得有多少匹马？”郭家媳妇问
三婶认真听了听，马蹄声非常整齐，听着像一匹马发出来的，可是一匹马的马蹄声不该有这么响，三嫂也好奇了，回头去看。
十几匹马，并未列队，走的很散漫，马上的人聊天笑骂着，根本没有刻意控马，马蹄声却像一匹马发出的。
郭家媳妇道：“我娘家是贩马的，从小我就跟马在一起，一听就知道这是一队马的马蹄声，可一队马的马蹄声怎么像一匹马发出的。我们帮驯马的高手很多，可我从来没听过这么齐的马蹄声。而且，嫂子你看，他们根本就没控马。”
三嫂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么齐的马蹄声我倒是听过，侍卫司的马也能这么齐，但那是他们表演时故意弄出来的，每个人都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把马控成那样。他们……”
马队走到汴水旁，骑马人的脸能看清了。
一马当先的人，骑着黑色俊骑，一身便装，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马鞍上挎着一把长刀。
紧随其后的两匹马，一黑一白，骑黑马的男人是这队人中坐的最挺拔的，而骑白马的那人，白衣宽袖竟然一副书生打扮。他正侧头跟骑黑马的人说话，声音清亮语速极快，因为侧着身，看不到相貌。
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发现郭家媳妇和三嫂看他们，侧身欠了欠身子，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变了。
郭家媳妇一瞧见，心怦怦的剧烈跳动，一时手脚该如何摆放都不知道了，旁边的三嫂也被这笑容弄的有些脸红。
白衣书生看到男子欠身，停下话回头看，郭家媳妇深吸了两口气好容易平复下来，抬头再看，白衣人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张英俊到有些秀气的脸，若不是瘦削的脸颊线条硬朗，郭家媳妇都以为他是女扮男装的小姐了。
刚刚翻滚沸腾的情绪，这会儿忽然化成清澈山涧静静流淌，郭家媳妇怔怔的看着白衣人。
和白衣人并肩骑马的男子，看到这光景，无奈的低声道：“行了行了，你俩有完没完。没见人家已经成过亲了。”
白衣人立刻回道：“我可什么也没干。”说着回过头，不再看郭家媳妇。骑在最前面的人，噗嗤笑起来，促狭的看着身后的两人，这下子轮到他们俩脸红了。
马队很快过了汴河桥，一路向东，再走几里就能看到汴梁城了。
郭家媳妇和三嫂继续洗衣服，三嫂道：“他们的马可真漂亮，你看见领头的那匹马没，通体乌黑，那光泽跟缎子似的。”
郭家媳妇道：“他们骑的都是大宛马，马高腿长，那种马特别贵，一般人家别说买了，养都养不起。”
三嫂愣住了道：“大宛马？那不跟侍卫司的马一样。”
两人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的低下头。
如今天下太平，官家重农亦重商，豪富之人不在少数，买得起大宛马并不算什么，然而一队人，人人都有上等的大宛骏马，却不是任何一个商家养的起的，何况他们的骑术堪称独步天下，就算不是侍卫司，也是禁军里的顶级人物。
一路向东，临近西门时，队伍最后的连虎盯着城门看了一会儿道：“这西门好奇怪啊，怎么只有进入的，没有出来的。”
队伍最前方的男子回头喊道：“许三多”
“在”一个在这个马队里，绝对算得上异类的纯朴汉子立刻挺起腰板回道
“跟我们南蛮子连大少爷讲讲，为什么汴梁城的百姓只进西门不出西门。”
许三多咧开嘴笑了，雪白的牙齿，黝黑的皮肤，若把他坐下的大宛良驹换成毛驴，活脱一个进城的农民。
连虎右腿轻磕缰绳，青骢立刻明白主人的心意，后腿用力，一跃跨到与许三多并排的位置，四蹄落地，马蹄声依旧没有乱。
领队的男子看到这一幕，神色微变。白衣书生似乎也发现了刚要开口，看到领队的脸色，便知他已经看出来了。
“别光笑，说啊，三多。”
许三多收住笑容，背书似的回道：“汴梁处决犯人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不在菜市口，在西门外。所以汴梁老百姓忌讳‘出西门’这个词，平时出城也从不西门走，宁可绕远走玄武门和朱雀门。”
“西为白虎，白虎主肃杀，推出西门斩首”连虎点点头，“京城就是不一样，有讲究。”
领队微微后拉了下缰绳，黑马极具灵x_ing，登时就站住了。
黑马一停，整个马队都停了，马上的骑手们面面相觑，马的反映比人快，他们并未控马，一切全然出自训练有素。
领队的男人没有回头看同伴，他左手c-h-a入马鬃温柔的为黑马梳起鬃毛，黑马舒服的打着鼻哼，“出汴梁西门的，除了处决犯，还有一种人。”男子不解释停马的理由，反倒接着许三多的话继续说道，“就是出征的将士。因为他们杀人，也被杀。”
马队没人再接话，战场对他们来说是比床更熟悉的地方。
“好了”领队的男子跃下黑马，嬉笑着招呼大家下马。
“怎么汴梁还不让骑马进城？”连虎问许三多旁边的成才。
成才摇头，也不知是连虎说的不对，还是汴梁真不让骑马。
领队的男子从队伍最前方走到队伍最后，每个队员都被他用马鞭敲了一遍：“许三多，把你的军靴给我换了，成才你的弓箭用油纸包好不要露出来。连虎一会儿进城，你把腿给我捋直了，别弯的跟个罗圈似的。”
“为啥”连虎低头看自己的腿，“我腿弯是因为我从小就骑马。”
领队的男人抬手要抽，连虎缩着脖子，跳开一步，领队大笑：“知道你骑术好，可我们是马贩子，不是骑兵。都自己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像马贩，别光顾着游山玩水看姑娘，要记得这次进京的任务。”
“不是不记得”石海将c-h-a在腰间的匕首收进囊中嘟囔道，“是根本不知道。莫名其妙的从燕云狼骑里被拉出来换上老百姓的衣服，不走官道，一路兼程，眼看要到汴梁了却再不让放开马，闲逛似的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