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图坐在副驾驶,心不在焉地低着头玩手机。
而此时此刻,杨予香却突然渴望黎图能够对自己说些什么。
他等了很久,黎图都没有开口。
他疲惫的靠在后座,闭上眼睛,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
那时候他还在美国上学,始终联系不上杨经年。
偶尔假期的时候,回国的机票太贵,他便选择偷偷的飞去法国。,
他去过巴黎,去过里昂,去过尼斯。
有一次实在熬不死思念,伤心的狠了,便只能壮着胆子给杨连轩发消息
——爸,我和同学来法国玩了,能不能让我小叔接一下我啊?
发过去的消息,如石沉大海。
他还记那天,自己坐在机场里空荡荡的大厅里,连免税店都已经打烊。长椅对面,还亮着灯的橱窗里,陈列架上摆放了一瓶黑色玻璃瓶的男士香水。
是Gucci的经典款,也是杨经年最喜欢的一瓶香水。
杨予香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我只在机场等到第二天,免税店开门,自己能够买到那瓶香水,也不至于一无所获。
于是他一直等着,等到了凌晨,杨连轩终于回信。
——我也联系不上小年,你自己和同学随便玩吧。钱不够再找我。
杨予香关上手机,环顾四周,哪有什么同学啊?谁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和这衣服在长椅上睡了会。清晨机场里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
免税店终于准时准点的开门,杨予香买下了那瓶自己盯了一整晚的香水。后来那瓶香水就一直放在他宿舍的书架上,孤零零的摆着。
再后来,杨予香发病,把所有能看到的东西都摔了。香水也被打碎。浓郁的香气飘散在房间里,味道熏得人简直想吐,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散去。
杨予香记得自己那天哭了,也真的吐了。哭过、吐过以后,他告诉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这么脆弱。
然后他记住了那个味道。
而今天,他又一次在黎图身上,闻到了那种香味。
属于杨经年的气味。
“黎图,带我去见杨经年。”出租车上,杨予香侧头望着窗外,终于狠下心说出这句话。
“啊?什、什么?……你……”黎图愣了一下,睁大了眼睛,回头看着杨予香。
“我说……带我去见杨经年。”杨予香语调冰冷的又重复了一次。
黎图抿紧了嘴唇,然后渐渐的,鼻尖红了,眼睛里也聚起了一些水汽。
他抽了抽鼻子说道:“哦。”
杨予香没在说话,闭上眼睛,咬着牙忍着不断翻滚的复杂情绪。
黎图报了北舞旁边小公寓的名字。司机扭转方向盘,上了三环。到了住宅楼下,杨予香扔了几百块钱,东西也没拿,就拉着黎图往上走。
也许是因为地理位置差,附近没有什么高档小区。房子已经是几十年的老楼,楼道里有些潮,旁边对着纸箱和杂物。很有生活的气息。
“其实年叔叔也不常来……只是偶尔,会过来看看我。”
上楼的时候,黎图跟在杨予香身后,仿佛想要徒劳的解释什么。杨予香没理他。
公寓的门牌号是503,到了门口,黎图掏出钥匙开门。房间一打开,敞亮的光线瞬间照s_h_è 进y-in暗的楼道。
杨予香走进去,环顾四周,看到熟悉的室内风格。北欧式的搭配,白色的墙壁,上面贴了大理石纹路的墙纸,桌椅都是透明的,点缀着一些细小的金属物件,白色的窗帘随着风摇晃。房间里没有人。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熟悉的香气,其中一面墙壁上,挂着一组黎图的照片,他站在冰岛广袤的冰川上,杨予香一眼看出来,那是出自杨经年之手。
一切装点的平淡而温馨。
杨予香骤然觉得自己胸口,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一样,猝然的疼了起来。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香气带来的一种从胃部升起来的恶心感,让他整个人都有种从骨髓里泛出来的乏累的疲惫感。
杨予香从房间里退了出来,靠在走廊的墙上,低着头喘气。
黎图关上门,陪他站在走廊里,想了想说:“年叔叔大概走了吧。他可能去店里了。”
杨予香什么话也没说话,自顾自往快速下了楼。然后又一头钻进了出租车里,让他往杨经年的店里开。
第二十二章:花语
杨经年的餐厅坐落繁华的世贸天阶。他自从回到北京的那一天起,就在筹划着这间店。
对杨家来说,餐饮行业是一个从未涉足过的全新领域。杨经年想要打开突破口,因此在这间餐厅上付出了许多心血。
除了想要给杨连轩回报之外,这间餐厅,也还藏着杨经年的私心。
他将店铺设定为法餐,瞄准了情侣约会的消费人群,主打浪漫、精致这两个关键词。店内装修奢华,桌与桌的隔间,皆是用新鲜的白玫瑰与粉玫瑰装点而成。店内请到了全日本最有名的灯效师布景,力求营造一种极致的浪漫与梦幻。
餐厅的名字叫AU NOM DA LA ROSE。法语的意思是:
——以玫瑰之名。
他想把这间餐厅作为送给杨予香的礼物。从他去到法国的第一天,所做的准备都是为了这家餐厅。
杨予香的名字与玫瑰有关。
而玫瑰又在无数文化中代表着爱情。
所以它还有另外一重含义——以爱之名。
那是杨经年唯一给不了杨予香的东西。
最初的时候,他只是想告诉男孩:我期望有一天,你也能找到自己的爱情。
甚至在他最初的设想里,未来的有朝一日,他会在这里为杨予香举办全帝都最浪漫最隆重最盛大的婚礼。
他会像一个不舍却恩慈的父亲一样,亲手将杨予香托付给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手里——他值得一切美好的人与事物。
只是这话,现在他已经不敢和杨予香说了。说出来,只显得荒唐与讽刺。
AU NOM DA LA ROSE——以玫瑰之名。
不用杨经年说,杨予香已经看到了这个招牌。
他凭借着自己贫瘠的法语知识,眯着眼睛辨认了好几秒钟,才理解了这组字母的含义。
而在理解的同一瞬间,他也知悉了杨经年的心思。
一股陡然的愤怒慢慢从脚底板升上来。这种怒气甚至在他看到黎图房间的照片时,都没有燃烧得这么强烈。
餐厅里,杨经年正在和值班经理核对着明天开业的最后流程。
他听见推门的声音,回过头看,脸上全然是诧异与惊喜。
“球球?!”他叫道。似乎完全没有意料到,男孩会在回国的第一时间来找自己。
然后下一刻,他心里陡然升起一阵无端心慌。
杨予香走进店内,与他擦肩而过。
紧接着,餐厅里骤然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与女经理高亢的尖叫声。
杨经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叫到:“球球!”
然后他看见杨予香疯了似的,一把掀翻了离他最近的桌子,又抄起椅子,大力地发泄似的四下里胡乱的锤砸,破坏。
桌上的花瓶、玻璃杯,精致的蜡烛、盘子,全都被砸的粉碎。接连不断的巨大响声响,“咚”“逛”,是闷雷一样轰击在人的耳朵里。
女经理捂着耳朵,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她目光追着杨经年,发出求助似的目光。
几个还在后厨的工作人员听到动静,探头出来本想制止。但看见木然站立的杨经年,呆了半晌后,只好又不知所措的躲回后厨。
杨予香在破坏目光所及,看到的一切能够被破坏的东西。
好像只有这样疯狂的发泄,才能让胸口燃烧的愤怒与许多痛苦稍稍平息。
“杨、杨总……怎么办啊?”女经理躲到杨经年身后。
杨经年静了很久,闭了下眼睛,轻叹着气,平静地说:“就让他砸吧。”
疯狂的破坏整整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
原本被精心装点,如同白玫瑰水晶宫似的餐厅,如今已经狼藉成了一片废墟。
杨予香也渐渐失去了力气。他站在餐厅中央,垂着手,手上不知被什么划破,掌心淌着血。
杨经年动了动嘴唇,试探着朝着杨予香走了一步。
而这一步,仿佛打破了杨予香的戒备。他猛的愤怒的吼了一声,一把抓起墙角的灭火器,朝着杨经年扔了过去。
沉重的灭火器,擦着杨经年的肩膀飞过,“哐当”一声,重重砸在他身后地板上。一层层旋转的玻璃楼梯,如同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唰啦啦碎成一片,在无数嘈杂的声音里,杨经年一把护着旁边的女经理蹲在地上,后背却还是被无数碎裂的玻璃飞溅到。
杨经年的姿态仿佛猛的一瞬间,惊醒到了杨予香似的。
他朝着男人踉踉跄跄的走过去。
杨经年慢慢抬头,他站起身,朝杨予香小声的说:“没事,别怕。”
他说完以后,才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泪流满面。
杨经年动了下胳膊,抬手,试探着揉了揉杨予香的头,然后轻轻搂了一下他。
“对不起,球球。别生气。”
周围四散的玫瑰花瓣,和玻璃碎片,在破碎的灯光下,反s_h_è 着冷白的光。
“对不起。”杨经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