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爸爸年岁大了……人一老,就容易不安。他吃过苦,所以就总想把什么都抓在手里,年龄越大,心里反而越无助。但我是大哥,既然挑了咱们家的大梁,就不想你再受委屈。你将来哪怕是结婚,也找个自己喜欢的男孩,咱们慢慢挑,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耍x_ing子不是?”
杨经年好笑的心想,大概在杨连选眼里,自己就算长到一百岁了,也还是个不懂事的弟弟。
他挥了挥手,突然就觉得累了,于是无所谓的说:“随便吧。”
随便吧,怎么样都好了。
他像是一个落水的遇难者,在经历了无穷无尽的挣扎后,终于在精疲力尽时,享受了片刻的宁静。
他放弃了所有傲慢和坚持,只想要静静的休息片刻。
第四十八章:尾声
杨经年出院以后,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屋子里空无一人,四处落满了灰尘,连玻璃都灰蒙蒙的不再透亮。
他把衣服随意丢在洗衣机里,上楼洗了个澡,去去病气,就准备睡觉。
可是睡前,都已经躺在床上,那接连不断的噩梦,却又让他睁着眼睛,迟迟拖延着不肯入睡。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他给杨予香设置的特别铃声。
杨经年叹了口气,接起电话,叫了一声:“球球。”
对面呼吸的声音很轻,长时间的沉默着。
然后杨经年在这沉默中,倏然听到了空气中传来的虫鸣与流水的声。那声音几乎让他本能的紧张起来。
“球球?”他坐起身,披上衣服又叫了一声,“你在哪儿呢?”
过了一会,杨予香笑了笑,低低地说:“就在我哪天把你推下去的地方……”
杨经年反应了大约有几秒钟,下意识地浑身冒出了冷汗。
他迅速的穿上衣服,拿起车钥匙一边走,一边举着电话,声音严厉的训斥:“你老跑到那种地方干什么!我过去接你回来!”
电话那边,杨予香笑了笑,避而不答。
过了一会,对面才说:“说起来……其实这一片我还是挺熟悉的。”
杨经年进了地库,忙着开车,只是闭嘴听着。
“我记得是我很小的时候吧……大概五六岁?你们都不知道,我妈妈曾经来‘偷’过我,想把我带走。她趁我放学的时候,就把我接到了这里,以前这里还有个村子,不过后来被拆了。远处不是有片树林么,下了桥在前走一段,就有一个荒废小木屋,她把我接来以后,就把我关在木屋里。
“我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可能想把我接走?但是又不忍心,觉得我和她在一起,日子过得苦。最后过了几天,她……还有一个应该算是我舅舅的人,又把我送回了杨家。
“不过我消失了这么久,家里也没人发觉。杨连轩根本不知道我去哪,也没问,没接到我的那个司机也不敢说,过了没几天就辞职了。最后还是陈姨多问了一句,问完没多久,我妈妈就把我送回来了。
“我那时候太小,也不知道什么。可能他们要钱了吧,总之杨连选很不高兴,打了我一顿,告诉我以后不许再去找她,告诉我就是个野种,没妈妈。反正后来,她也没再出现过。
“我一直记x_ing好,你知道的。等到我长大,十来岁的时候,有好多次,我偷偷的来这里,就想找她。不过始终没找到。慢慢的感情淡了,也就当自己真的没有亲人好了……”
杨予香轻描淡写的说了一桩连杨经年也不知道的旧事,听在耳朵里,让人不由泛上丝丝心疼。
“你看,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的。总有些事情,即使努力了,还是没结果。”
杨经年叹了口气,有点不安地嘱托:“你可别又干什么傻事。”
听了这话,电话里的杨予香提高了声音:“我傻?你总是当我想不明白,其实我不过是看透你了而已!”
杨经年“嗯”了一声,专心的开车。
杨予香沉默了一会,平淡的说:“真的看透你了,你这么一个自私、傲慢、又懦弱的人。你说我为什么偏偏就要喜欢你呀?”
“你很懦弱,你知道吗杨经年?你不是不喜欢我,你只是不想承担而已。”
他说:“你从小到大,都活的任x_ing。从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学艺术就学,想出国就出,想开餐厅就开,反正杨家有条件,又没有人会约束你。
你想找个人陪你,就像只开屏的孔雀一样四处勾搭,仗着自己有钱、家世好、样貌好,反正稍微装的温柔一点,就有人前赴后继……可是那种感情不是你要的,所以你就一个接一个抛弃。反正你有那么多选择,你担心什么?
可是一个人,有了太多选择,反而就会迷茫。如果没有选择,那奔着一条路一直走下去就好了。反而是一个人有了千千万万条选择的时候,会不知道自己该要什么。”
——自由是有代价的。
“你就是这样。你虚长了这么多年岁,拥有的东西太多了,你只知道自己不要什么,然后你就也总以为……我和你是一样的。”
杨予香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杨经年愣了愣,一时间没有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但我们不一样,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我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你总是想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死心。我死心了,是不是我们就可以继续回到若无其事的关系里?你宠我,惯着我,以叔叔的名义。我也仍旧能够依赖你,以孩子的身份。一切都如你所愿,只要用谎言掩盖着,我们就可以享受到一切,而不用承担责任与非议。——多美好?
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对么?
可是这些对我来说没关系。我可以一辈子不见光,就活在y-in沟里。别人指点就让他们说!我不需要祝福,也不需要承认。我就只要你亲口对我说说一声,你爱我。我就能面对所有。
“有亲人、家人、爱人、朋友。有学业、事业、理想、成就……那是正常人的生活!可我不是,我从出生就是不正常的!”
“我没有选择,我的人生里这些东西也都不存在。我的全部世界,就只有一个你……”
杨予香说完以后,沉默了下去。电话里只剩下他轻缓的喘气声。
他仿佛舍不得挂这通电话。杨经年轻声问:“你现在在哪呢,球球?”
杨予香没说话,杨经年捏着方向盘的手心里起了些汗。
天色昏暗,路又不熟,最后一小段路没有路灯,杨经年不敢开太快,走得异常艰苦。
过了一会,杨予香突然笑了两声。他问:“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要把你推下去么?”
杨经年缓声道:“是小叔不好,又让你生气了。对不起。”
杨予香冷冷笑了笑,否认道:“不是。”
他又问:“那我把你推下去,你生气了吗?”
杨经年笑了笑,摇头说:“刚开始有一点儿,后来就没有了。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啊,球球。”
杨予香“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他又说:“其实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感受罢了。”
“我每一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就是你哪天落水的感觉。
“周围又黑又冷,冷得我浑身发颤,黑得让人感觉有无边无际的恐惧。
“我害怕哪天你又一声不吭的走了,或者又不动声色的把我抛弃。
“我说过,我的人生里没有什么选择。
“你想让我出去看看,让我见到这个世界,我试过了,我做不到……
“可能你并不明白,我走不出去。周围的世界对我来说,就是那一片茫茫的黑,去到哪里都是冷。我出不去,在我的世界里,除了你,别无所有。”
“所以如果哪怕逼你到这份上,你都不肯说一句爱我,杨经年。我坚持不下去了。”
杨经年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呼吸。
紧接着,轻轻的一声响动。杨予香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
杨经年骤然见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住,让他仿佛窒息般,有一瞬间大脑的空白。
他捏着方向盘,猛踩油门,大约过了两分钟,才终于一头将车扎到了桥上。
他跳下来,借着车灯四处寻找,他在岸边大喊了一声:“球球!”
他在桥上走了一个来回,不见人影,他不的羞耻,终于焦急的大叫。
“球球!杨予香……你给我出来!”
“杨予香……”
“我爱你,我爱你行了吧!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你他妈给我出来!……”
杨经年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终于茫然的胯下了肩膀。
他伏在桥边往下看,桥下的河水黑漆漆如吞噬人的深渊。
死亡的恐惧骤然间又笼罩住了他,让他浑身僵硬。
他的手开始发抖,他整个人紧张焦急的出了冷汗,可是腿却仿佛不听使唤一样,僵硬又无力的酸软。
杨经年哆哆嗦嗦的撑着手,翻过了桥的护栏。
然后他一咬牙,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克服所有恐惧,还是跳了下去。
脚腾空的一瞬间,他恍恍惚惚的竟然想到。原来跳下深渊的感觉,其实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