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爷浑身哆嗦得更厉害,“都是……都是她害的!”
“谁?”叶思睿立刻问。
赵大爷拿还在抖的手死死攥着拐杖头,却没有回答叶思睿的话。
“你觉得是谁害了您孙儿?”叶思睿又问。
赵大爷却像反应过来了似的,盯着他的手慢慢地说:“Cao民也不知道,可是天泽那么可爱,谁忍心害他?人死灯灭,入土为安。麻烦大人了。”
叶思睿知道这是送客的含义,只好起身告辞。走过那幽静的小院子,他不经意地看着裁剪细致的盆栽,猜想那位素未谋面的赵夫人是什么样子。
叶思睿回了县衙,第一时间去翻阅卷宗。数年前的卷宗,纸张极脆,已经发黄了,翻起来尘土飞扬。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原文,字迹还很清晰,寥寥几笔记录举人周兴,某月某日溺水而亡。附上的仵作验尸记录也很清楚明白,确实是溺水而亡。
他一时思绪万千。又耽搁了一会,想起叶旷来,匆匆忙忙跳起来回后院。
叶旷一直没有醒,原本苍白的小脸却透着青色,嘴唇乌黑。又叫大夫来看,大夫只是摇摇头,连方子都不肯开。“准备后事吧。”
叶思睿面色如常,付了诊金送大夫出去,又差小厮重新抓了药。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王嬷嬷含着泪问他:“给少爷换身衣服吧?”
“旷儿出了那么多汗,当然要换件里衣。”叶思睿点点头,“去把城西那家医馆的大夫请来。”他吩咐完,见众人还是愁云惨淡的模样,微微扬眉,“旷儿不会有事的。”
他的语气笃定,凤眼中的威仪充满压迫感。
待下人们恭敬地散去,叶思睿的眼神才一点点变得悲伤,看着叶旷不语。
“求求你。”他突然开口,声音软弱得不像他。“求求你救救旷儿。”他说。
弥漫药香的屋子里,只有他的声音。
叶思睿就坐在叶旷床边看着他的脸发呆。赵天泽的死和周兴之间关系微妙,而周兴确实是淹死的,赵天泽应该也是……赵天泽死前去附近的人家做客,那家人还送了拜帖,只是拜帖不知所踪了……
附近的人家……
拜帖……
叶思睿陡然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掀起帘子了才想起,回头看了看王嬷嬷,“照顾好旷儿,有什么情况立刻叫小厮通知我。”
王嬷嬷依旧含着泪应了。
叶思睿回到了湖边,努力回想着刚刚遇见老妇的位置,四下转悠。遇到了过路人,他连忙拱手问:“敢问周徽周家是在何处?”
“喏,直走就到了。”路人指了指近旁的一座小院,叶思睿回头估计了一下院子到湖边的距离,眯了眯眼睛。
“敢问是周徽家吗?”叶思睿敲了敲门。
“大人?”周徽开了门,讶异地行礼,“大人怎么来了?”
“冒昧造访,实为有事请教。”叶思睿客客气气地说,脚下却不客气的直接跨入门。周徽还是很惊奇,依旧礼貌地请他入内。“娘,叶县令来了。”他朝里屋喊了一声。
他之前见过的老妇步履稳重地走了出来,行了个大礼。“民妇见过知县大人,谢知县大人提携我儿。”
叶思睿挑着嘴角笑了笑,凤眼微挑,扶她起来,“不敢当。老人家快起来。”
周母起身,再拜,“孙儿废疾在床,不能向大人行礼,民妇代他请罪。”
叶思睿只得再扶她起来,“贤侄卧病,本官理应探望。”
周徽微一皱眉,“怕是冲撞了大人。”见叶思睿但笑不语,便引他入内。
里屋的榻上果然有人躺着。周兴的遗腹子,算着年份,大约十二岁了。可是这人穿着干净的衣服卧躺着,正掰着手指不知道在做什么,他咧着嘴笑,涎水顺着嘴角滴到了被上,干净的背面上已经s-hi了一大块。
叶思睿心生感叹,周兴天资聪颖,遗腹子却心智不全,生活难以料理,也不知他若在天有灵能否安息。
周徽略带嫌恶地看着,周母则上前熟练地取出帕子把他的嘴角和手指擦干净。“让大人见笑了。”
“哪里,您这么多年辛苦了。”叶思睿真心实意地说。
周徽接过话,“大人,听说旷少爷病了,学生正欲前去府上道恼,旷少爷可好?”
“不大好。”叶思睿摇头,“到现在还是昏睡不醒。”
“旷少爷福人自有天佑,请大人宽心。”周徽立刻说,周母看了他一眼。
叶思睿注意到二人间奇怪的气氛,压下心中的担忧笑笑,“我此次前来,是想问一问周兴的事。”话音一落,周母还好,周徽变了脸色。“大人何意?”
叶思睿抱歉地笑笑,“本官无意冒犯,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周母平静地开了口:“大人想问什么?”
“周兴确系死于意外溺水?”叶思睿直截了当地问。
周徽的脸色更难看了,周母眼神也有些莫测,“兴儿自己造的孽,确确实实与他人无关。也是他命该如此,才德不能俱全。”
周徽忍不住出声:“娘!不能毁了大哥的名声啊!”
叶思睿的心里百转千回,依旧不太明白周母想表达的意思。“周徽,你先退下,我和你娘单独说会子话。”
周徽不情不愿地退到了屋外。叶思睿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有些后悔没有带夏天舒来。“您刚刚所言何意?周兴造了什么孽?又是为何才德不两全?”
周母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悲色。“兴儿样样都好,可是……他既许了人家终身,如何能另娶他人!”
叶思睿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许了谁终身?”
周母没有回答。
叶思睿想了想,又换了个问题,“您知道赵二牛溺水一事吗?”
周母奇怪地笑了笑,“当然知道,赵家伢儿伶俐得紧,小小年纪就会背书。”
“您见过他?他来过您家?”
“当然来过,还背了书呢。”周母对答如流。
“那您知道他是怎么溺水的吗?”叶思睿紧盯着周母的眼睛,一双已有些昏花、泛着白浊的眼睛。
“当然知道。”周母答得痛快。
“够了!”周徽推门而入,满脸怒色,他表情扭曲了一下,似是努力控制却失败了。“家慈年纪大了,时有胡言乱语,望大人海涵。”
果然在偷听。叶思睿看着他,眼里精光乍现,一字一句地说:“周奉之,你知道你扰乱本官查案该当何罪吗?”
周徽对着他的目光,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叶思睿不管他,对着周母继续问:“赵天泽是怎么溺水的?”
“当然是民妇给他下了迷药,然后推进水里的。”周母也不看周徽,又笑了笑。
周徽面如死灰。
任叶思睿心里多大的惊骇,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地笑道:“那就得请大娘跟本官往县衙走一趟了。”
周母几乎是欣然答应。经过周徽时叶思睿淡淡地扔下一句:“你可知‘徇私枉法’四字何解?”
以为只是出来打听情况,没带一个随从下人的叶思睿心里有点没底,只得叫周母走在身侧,时时留意她。却不想周母一路毫无反抗,跟着他回了县衙。
叶思睿详细吩咐了把她带到女监某某号牢房,又亲自监督了她被带去,依旧转回后院看叶旷。
屋子里嬷嬷和丫鬟都在垂泪,见了他仓促地擦去泪痕。叶旷仅仅是靠参汤吊着一口气了。叶思睿摸了摸他的头,又握住了他迅速瘦下去的手。他现在连胡话也说不出了。
子时刚过。
黑衣人闪进牢房,蹑手蹑脚走向茅Cao上酣睡的人,一手探向他的喉咙,正要捏下去,陡然感觉不对。
“奉之,我还从未见过你这番打扮。”一旁的黑暗里传来熟悉的人声。男子手下猛一用力,却奇怪地滑空了。
叶思睿拍了拍手,油灯被点亮,刚刚换班喝酒睡觉的十几个狱卒围拢过来。一身黑衣的周徽看着穿着囚衣的男子轻松挣开他的控制,站在叶思睿身后,已然明白是个圈套,站定沉默不语。
“谋杀亲长,这可不是读书人做的事。”叶思睿负着手笑吟吟地说。
周徽依旧不开口。
“你是怕你娘告诉我,你哥哥许了终身的人正是赵天泽的娘呢,还是怕她告诉我你就是害死你兄长的人?”叶思睿依旧在笑,却让人觉得寒气扑面。
第13章 慧极必伤(六)
“你满口胡言!”周徽猛地抬头,因愤怒而狰狞的脸像狂暴的野兽。
狱卒齐刷刷拔刀出鞘,“大胆!”
“你自从知道你娘害死赵天泽,还把他扔到你大哥出事的地方之后便提心吊胆,起先你想借本官之手除去你娘,再搬去京城远离是非,后来得知她知晓当年真相,唯恐你的罪行也被揭发,所以想趁着本官还未审讯,杀人灭口。”叶思睿字字铿锵。
“可惜了,本官知晓你不会给本官提审大娘的机会,所以昨日便在牢房里询问了情况,又派人保护了她。”叶思睿吐字清晰,见周徽的脸又变得苍白。“你在县衙留的人,本官也带来了。”说着一挥手,两个狱卒押着另一个被堵着嘴的小厮,正是叶思睿身边伺候的人。周徽看他一眼便迅速地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