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娘住在善喜宫,位于后宫,也是太后住的地方。徽朝皇帝的后宫全被驱散,偌大后宫只住了梦娘和魏雅怡这一大一小,其他宫室里只留下了洒扫的下人,因此后宫十分寂静,甚至因为皇宫的主人骤然变幻,甚至还存着些萧瑟。
梦娘却没在善喜宫,留在宫中的侍女见魏康裕来了,立刻行礼说:“陛下,太后娘娘去侯府了。”
魏康裕的脸色骤然y-in沉下来,吓得回话的掌事侍女瑟瑟发抖,又说:“陛下,侯爷身体有恙,太后娘娘才去看望他的。”
“行了,朕知道了,你带路,朕也过去看看侯爷。”
这侍女是常跟在梦娘身边的,见魏康裕如此说道,以为他发怒,立刻跪下祈求道:“陛下,侯爷的身体真的不好了,求您……”
“求朕什么?怎么,你以为朕是六亲不认之人?朕去看望父亲还不成么?”
魏康裕气急,想要把这侍女踢到在地,又想到景言不喜欢他举止暴力,只是冷冷转身,快步离开善喜宫。可他的杀气刚才一飘荡,哪怕立刻收敛,那来自战场上的凶气,都使这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掌事侍女吓得脚软,一时之间站不起来。
身为皇帝,出宫总是一件麻烦事,魏康裕也不愿意动静太大,干脆换上便服,径直从宫中溜走了。现下在宫里巡逻的士兵都是魏康裕还是将军时的亲卫,打个招呼就好,于是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武伯侯府。
昔日的武伯侯府还是武伯侯府。虽然梦娘已成了太后娘娘,武伯侯却还是那个武伯侯,而不是太上皇,他仍然坚持住在这里,于是梦娘也常常在这里过夜,只把还没被封为公主,但是已经享受公主待遇的魏雅怡留在善喜宫。
曾经是皇帝亲笔手书的“武伯侯府”四个大字仍然固执的不肯换下,哪怕每日里下人勤快打扫,也仍然流露出一股腐朽的气息。门房见了魏康裕,虽然害怕,却想要死命拦住他,他正欲高喊,就被魏康裕摁住他后颈,软软地晕倒在地。
魏康裕迈入大门,目之所见,仍然如此的熟悉。这是他出生与成长的地方,可如今却像是和他势不两立,正如他的父亲说的,“我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今世再不相见。”
正因为这句话,魏康裕并没有踏入父亲居住的院子,还是让下人去通报梦娘,请她出来。
梦娘很快就出来了。她脸上还带着残留的忧色,见到魏康裕来了,脸上立时扬起笑容。魏康裕时间紧凑,并未多言,直接询问:“母亲,通玄法师说景言是‘妖星’一事,可当真?”
梦娘笑容垂落,勉强笑笑,道:“我就知道你要问我这个。罢,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和你说说也无妨。那个预言是我骗你了,只因我不想你和景言再有牵扯。”
她坐到花园的亭子里,从下人手中拿来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双手捧着烫染的茶杯,却像是有些冷似得,瑟缩了下身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句话刚说完,她就陷入了回忆。魏康裕也没催她,只是看着梦娘的手都被茶杯烫红了而不自知的模样,才从她手中取下茶杯。
梦娘又是笑笑,“算了,还是长话短说吧。我与瑞阳公主自幼就是好友,公主天真可爱,为人极易轻信,我总担心她被谁欺骗,所以总是护着她。结果一时疏忽,她被从远方来经商的异族所骗,失去了清白,公主太过害怕,一直隐瞒到怀孕才被人发现。这是皇族的耻辱,可公主这胎不稳,若是打掉孩子,自身x_ing命也会不保,为了掩饰她的肚子,皇帝便安排你父亲娶了她,我也是后来才知情。后来孩子生下,你父亲不敢对孩子有所动作,但皇帝也没有下命令,想必只是让其自生自灭,我就令哑奴照顾他,恨屋及乌,由那孩子自己造化,却不成想,那孩子果真特殊。你小时候x_ing子就怪异,知道你和景言有交往后,我以为是景言心存恨意故意蛊惑你,这才编出那个谎言。现在想来,也不知道景言到底是何许人也,明明只是异族和公主的血脉,相貌一开始也是带着异域特征,怎么上次见他,却变了一个模样呢?”
“……所以,景言并不是我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读者评论解释下,新文是主攻的,视角忘记改了(jj默认是主受,这点挺烦的)
第七十五章
“对, 他和你毫无血缘关系。”梦娘干脆地回答。
魏康裕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像是胆怯,又像是激动。梦娘用洞悉一切而又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所以,我可以……对, 我可以……可是, 景言却……”
是啊,不是兄弟又如何?这心意若想光明正大, 毫无障碍的表达,总得先找到景言才行。
然而, 若不是这个谎言,也就不会有这诸多周折了——不,这也未必, 并不能用作借口来指责梦娘。魏康裕刚升起来的怒气,紧接着被自己安抚下去。
一连串的反问已经在脑海中响起:难道没有这个谎言,他就敢对景言告白吗?难道没有这个告白, 就不会发生如今的事情么?不,不会的。老皇帝针对魏家, 如果他不想自己当皇帝, 那父亲就还会维持先前的决定, 挑选年幼的皇室子弟, 那时候他仍然会攻入京城,仍然会中毒,景言仍然会来救他,也依然, 会离开。
他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对梦娘告辞,梦娘犹豫一下,说:“等景言回来,你让他看看你父亲吧,他身体实在不好了。”
“他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老毛病,没有功夫的护持,早年从军时候受的伤就全来闹了,天气一有波动,浑身就疼痛不忍,他的精神也十分不好,虽然在我面前总表现得若无其事,可我知道他夜里总是睡不着。”
“母亲不怪我吗?”
武伯侯的伤不是魏康裕直接造成的,却和他有逃不脱的关系。那时候景言去大漠看他,却被武伯侯发现,景言离去后,武伯侯便变相夺走魏康裕的权利,讲他紧闭在帐篷里。魏康裕不能忍受自己的计划被阻,什么都做不了,在交涉无果后,冲动的说出了伤人的话,两个血气方刚又武艺高强的男人争吵起来上了火,说不出来是谁动得手,在他们打斗的时候,蛮族的探子偏偏秘密入侵,入侵者见到将军和少将军正在争斗,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暗下狠手,导致武伯侯身体受损,武功尽失,连军中的密报也被入侵者趁机偷取,导致军队受到了很大的损失。武伯侯气急之余,才发下那样的狠话:“我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今世再不相见。”
魏康裕试图去博取父亲的原谅,可一切都是无济于事,又有大业要图,也顾不得去绞尽脑汁恢复二人父子关系,只想着等着事成之后再来打算,却没想到先是他中毒,紧接着又是景言消失,一连串的事情弄得他疲惫不堪,和父亲的关系便仍然僵硬着。父亲虽然接受了他找寻来的名医和药材,却不肯搬到皇宫,也仍然不肯见他。
魏康裕知道这样的自己实在是不孝,但人生在世,总得有所决断,去伤其中一些人的心。
“我自然怪你,”梦娘说,“但总算是没有造成无可避免的伤害。你去找景言吧,若他回来,就让他为你父亲看看。”
魏康裕仿佛从这话里读出别的意味,他眨眨眼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领会错误,暂且不管,只语气坚定地答道:“我会带他回来的。”
……
景言从第一个字从口中吐出后,就明白了什么。他是不能说话的,一旦说话,就会有自己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这种禁制对他来说不算不愉快的事情,他本来也不爱说话。嘴这种器官,只有在咀嚼的时候才显得有用,自己张嘴发出声音,是多么无趣的事情。至于交流,反正他需要交流的人,看到他的眼神就能明白过来,所以,只管听就好了。
但是他还是开口了,还是在魏康裕的梦里。在梦里开口说话也算是说话么?他说出来后就知道,是的,真算说话。他自己的梦里都是寂静无声的,想不到他却跑到别人的梦里来说话了。从梦境中离开时,景言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未来,他比一无所知要知道的多一些,可还有许多事情仍然是蒙蒙的不清楚。不过没关系,景言总是十分乐观的——凡是如景言这般,从小到大没有遭受过任何挫折,哪怕对自己的力量半清半楚,也知道自己好厉害的人,总是如此乐观自信的。
所以他还是轻易地开口,又轻易地对魏康裕许下了让他等自己回来的承诺。
后来他想,太好了,我真是太聪明了,没有Cao率的把时间说出来,所以,我才不是失信者呢。
景言推开这扇门后,就觉得身体无比的轻盈,他没有对身体下命令,就发现没有人能看到自己。他念头自然流转,就来到了京城郊外的香山。
香山还是那个香山,和景言第一次从武伯侯府出来时见到的一样。此时政局动荡,香山虽然在最美的季节,却没有谁有闲情出来游玩踏春,因为此时一个人都没有。各种奇花异Cao生长在裸.露的坚硬岩石,并不是为了谁而美。景言并不着急,他摘下一捧花夹在腋下,用最后一点时间在花丛中玩了玩,又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渐渐的,身体里有呼之欲出的被拉扯感,每走一步都极其沉重,歪歪扭扭,这是身体已经不适应这个环境的表现。景言停止了玩耍,把那捧花用双手抱在胸前,低头嗅了嗅,却没有闻到该闻到的香味。
他第一次从香山摘了花朵想送哑奴,却因为哑奴死亡没有送成,哑奴复活后,景言又给他补上一次。现在这捧花,景言想送给魏康裕,因为他觉得,魏康裕人很好,他有些喜欢他。遗憾的是,这捧花暂时是送不出来了,只好以后再补上。
他维持着捧花的姿势不动,身体直直向后倒去,接触到坚硬的岩石地面时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动物落在沼泽里,被沼泽安静地吞噬,景言睁着眼睛,毫无挣扎地被这片土地吞入,眼前一片黑暗,却不是黑色的土地模样,而是空洞的黑色,他的躯体和手里抱着的花在这片黑色中下沉,被逐渐被黑暗吞噬、分解。这过程看着很可怖,r_ou_体慢慢消失,可另一种形态却像是被什么拂去了灰尘,慢慢地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