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应不畏惧母亲病发时的惨状,理应去救她的……
我理应是喜欢女生的……
我理应不是个变态的……
我理应不该生在这个世上的……
我理应是该被掐死的……
薛适死死攥住拳头,憋着即将溢出的眼泪。他仍保持着微笑,心底却在绝望地呐喊着。
车停在校门外,薛适勉强转过头,盯着某处,扬着嘴角,虚伪地丢了句:“谢谢爸爸,您辛苦了。”
薛勤胜一时语塞,无从回答。薛适赶忙下车,并将门轻轻地带上了。
他背朝父母,走向校门,眼泪瞬时失控,如线一般连着滑落。薛适夹在学生之中,面无表情,只任由泪水往外流淌着。偶有相识
的同学,看见薛适后,都满脸错愕,远远避开了。
薛适走进教室,坐在自己靠窗角落的孤僻位置里,两眼望向窗外,泪水始终没有断过。
他止不住,也不想止住。
课上,薛适就趴着,任由眼泪浸湿衣袖。下课了,他便抬起头,失神地盯着窗外,给自己红肿的双眼放风透气。
薛适试着劝慰自己,却毫无用处。脑中充斥的,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几句:
我为什么这么软弱?
我为什么这么害怕?
为什么要生我?
为什么不关心我?
从小到大,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陪着母亲?
我不配做她的儿子,我让她失望了……
我对自己绝望了……
每念一句,眼泪便滑出一颗,无止无休。
虽是在哭,但薛适发觉,自己竟不会跟着啜泣,鼻腔内也没有什么异物,他的身体,始终像个局外人一般,纹丝不动。那一刻,
他竟迷恋上了这种感觉。流泪,却不是在哭,只是单纯的流泪而已。
坐在前排的两男一女,是班里出名的折腾鬼,经常聚在一起,上演一些有碍风化的疯癫戏码。如今,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侧脸
对着薛适,偶尔瞟过一眼,并低声议论着:“他怎么了?他今天怎么了……”
少顷,一只手搭上了薛适的肩膀,力道比往常轻柔了许多。他没回头,也知道,尚且关心自己的,便是余阳了。
余阳难得操起了还算温柔的口吻,问道:“你丫……今儿怎么了?”
“我没事儿啊。”薛适转过脑袋,笑着摇头,两滴泪珠跟着甩了下来。
余阳皱起眉头反问:“还他妈说没事儿?都哭成这德性了……”
薛适笑笑,闭口不答。他扭头望向窗外,又沉浸在了孤独的悲伤之中。
直到放学,薛适才哭干了眼泪。
他没像往常那样冲出教室,只是懒散地收拾着书包,失魂落魄地耗费着时间。
那一刻,薛适才深切意识到,自己是没有归属的。
何谓家?一个容你栖身歇息的安稳角落。静贤居那间狭小的卧室,在黑夜里压迫而来的深重恐怖,薛适仅是想,便不寒而栗。
人说,亲人在的地方便是家。薛适掂量一番,发觉自己唯一在意的,便是母亲,他内心恐惧的来源。
况且,他隐藏性取向多年,从未对母亲吐露过心声。性,在人生中占据了多大比重。它决定了你的情爱纠葛,影响着你的性格态
度,执导着你的行为动机。薛适回想一番,这些年来,自己向母亲表露的,从根源上就是假的,完全就是另一个人。至亲对于自
己的了解,简直到了贫瘠的程度。而这荒谬的弥天大错,竟都是自己亲手酿成的。
想至此,好不容易干涸的眼睛,又泛起了湿濡。只是这次,还带着灼热的痛感,仿佛泪已哭尽,再榨出的,便是血了。
蓦地,一声轻咳,余阳缓缓靠近,再次关切询问道:“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薛适回避
着她的视线,摇头敷衍道。
余阳叹气,没话找话一般,问道:“那个……老看你在一个蓝本子上乱写乱画的,这一阵儿怎么不写了?你在写什么呢?”
薛适将手伸进桌膛,摩挲着那蓝本子的粗糙封皮。虽说薛适几乎天天翻阅涂改,虽说只是最便宜单薄的练习本,但也被他呵护得
平整光洁,完好如新。
在那段艰涩的岁月中,它几乎是薛适精神上的全部寄托。
薛适想写一部小说。故事围绕着自己、叶文和穆小白展开,灵感源于现实,又超脱得难以置信。人物关系异常纠结,情节也是错
综复杂,高潮托载着高潮,一波一波,接连不断。
四十余页的练习本上,塞满了情节大纲,人物设定,甚至还有场景的草图。在那夸张奇巧的世界中,薛适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虽说与现实同样悲戚,但起码惨得绚烂,如烟花一般,在消逝之前享受过了绽放的光荣。
薛适始终不愿承认,自己与文字之间的那种依赖,那种感召。他总觉得,堆砌辞藻是很煎熬的,码放字句是很费神的。然而,当
他需要释放压力,亦或是抒发情感时,笨嘴拙舌的他,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文字了。
当下,薛适却彻底放弃了。脑中那生气盎然的世界,都已被母亲的惊嚎摧毁殆尽。幻想总归是幻想,它与现实差得太远。
薛适自嘲着笑出了声,淡淡回说:“哼……小说,不想写了。”
“为什么?”余阳赶忙追问。
薛适低着头,兀自答道:“没人会想看我写的东西……再说,内容又不积极,肯定出版不了。”
听罢,余阳在薛适前方坐下,牢牢盯着他的双眼,极其平静地问道:
“写同志的?”
薛适抬眼,看看余阳,不知还有何隐瞒的必要。他面无表情,撑着肿痛的双眼,缓缓点头,轻吐一字:
“是。”
余阳并没多说什么,只是起身,默默地走开了。
薛适放在暗处的手,仍恋恋不舍地抚弄着蓝本子的封皮。那一刻,他孤独难耐,只觉得,活着,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第51章:病入膏肓乱投医
薛适稍作回神,才发觉自己正站在车站的当间。
他哭得两眼生疼,浑身酸痛。他低着头,不愿让路人看到自己肿胀丑陋的眼泡。
他不愿回家,却又无处可去。许多公交车从远处驶来,也不知错过了几趟应当乘坐的,他就那么压低脑袋,出神地站着。
阵阵嘈杂,些许乘客从薛适身边焦躁挤过。碰撞中,有人嫌他碍事,便嘟囔着抱怨了几句。薛适却仍是站在那里,面若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