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便见到了请假在家的母亲。
傅雪萍低声说道:“先别告诉任何人啊……你爸,不是撞车,是被人砍的……”
薛适并不吃惊,蹑手蹑脚地推开了小屋的房门,见父亲平躺在床上,头顶裹着厚厚的绷带,各处都浸着斑驳的血渍。父亲平缓的
鼾声略显压抑,看上去是睡着了的,只是眉宇间仍紧紧皱着,仿佛他置身的梦境,都充满了刀光剑影。
之前提过,薛勤胜在丰台区的某处开了一家餐厅,起初生意红火,而后渐渐走了下坡。薛勤胜也无心经营,只将大小事务交给了
自己的一众心腹,他却终日与当地的赌徒们混在一起,肆意放任着独自的快乐。
薛勤胜就住在餐厅,狭小潮湿的办公室便是他的家。薛勤胜,傅雪萍,薛适,各自背负着各自的凄苦,没有正常家庭那样看似热
络的表面,只是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
最终,餐厅经营一年后,不知是因为薛勤胜的精湛赌计,还是他长久以来的霸强刻薄,地头蛇终于忍无可忍,唤来了两个小弟,
于深夜闯进了聚赌窝点,在众目睽睽袖手旁边之下,一刀划过了薛勤胜的后背,一刀劈露了薛勤胜的头壳……
那之后,餐厅便关门了,服务员们各自寻了出路,薛勤胜回了最初的起点,文竹园。
这是他年轻气盛时鲜少关心的角落,在这里,傅雪萍将儿子艰辛地拉拔长大,薛适躲在阴冷的夜里,惶恐地防备着母亲的嚎叫…
…
如今,薛勤胜带着血淋淋的伤口回来了,他曾那么风光过,却始终脱不开赌徒的落魄下场。天命之年,他没有房产,没有属于自
己的安身之所,只得回到了文竹园,回到了妻子参加工作之初,单位分派给她的这偏僻角落。
薛适儿时积攒的强烈仇恨,早就消散了。心中所剩的,只有悲悯。
清明时节。
周五,薛适与莫闲告别,他骑上自行车,从地铁七号线的西端向东行进,骑到九号线的交汇处,再向北,行至终点,回到了文竹
园。
进家门,浑身是汗的薛适卧在了沙发里,他大口吞下了一杯白水,继而望向屋内,喘气发呆。
即刻,父亲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拎着一袋子蔬菜,见到薛适,随口问道:“刚回来呀?”
薛适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薛勤胜眉宇紧皱
,他单单伸出食指,比向四周,严厉责备道:“家里这么乱,你眼里就没活儿吗?”
浑身酸软的薛适也懒得辩解,他费力站起,抚平床褥,清掉父亲的烟灰及垃圾,扫地墩地,依父亲的指示将蔬菜洗净切好。罢了
,薛适走回卧室,只见父亲异常疲惫地躺在床上,眉头的疙瘩像是被粘住了一样,舒展不开。
薛勤胜头顶的绷带已经取下了,脑后那条十余厘米长的深邃伤疤被他压在了枕头上。薛适悄悄走近,偷偷观察,见父亲的板寸短
发,黑白相间,脑顶露出的刀疤前端夹杂着血块。那褐色血块之间,分明藏着两根粗黑的线头,光是看,便令人觉得头皮发麻。
蓦地,薛勤胜就睁开了双眼,他的眼中布满血丝,神色已不如当年那般骇人了,如今只透着一股高傲的凄苦。薛适赶忙后退两步
,回避着父亲的视线。
薛勤胜干咳一声,用发浊的嗓音问道:“都收拾完了?”
薛适点了点头。
接着,薛勤胜闭上眼,竟这样没来由地,缓缓说道:
“儿子,你长这么大,也没跟爸妈好好聊过你的生活……”
薛适只轻声一笑,不敢接话。自己与父亲,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父亲心直口快,薛适讳莫如深。听得一句开头,薛适恐怕父亲
又会说出什么话来,便转过身,作势要走。
“你别走!我没说完呢!”薛勤胜命令着,直等儿子站定了,他才继续说道:“有时候我跟你妈就在猜,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薛适听着,双手握拳,焦灼难耐。
父亲闭着眼,抬起一只手,像往日那般,似无重点地说道:“有时候我们俩就猜吧,说你是不是吸毒了。也不像啊。虽说你没什
么精气神儿,但也不至于像吸毒似的那么憔悴。跟我们在一起时,也没见你抓耳挠腮,隔半个钟头就憋到厕所里头。倒不像是吸
毒的……”
薛适双手交错抓着胳膊,不安地揉搓着。他想起了多年之前父亲的严厉教诲,说只要一不吸毒二不搞同便天下太平。他口干舌燥
,只等着父亲的后话。
薛勤胜又慢慢睁开了双眼,然而,那从未见过的柔波,竟将浑浊穿透,吸引了薛适全部的注意力。
父亲深切地望着儿子,他开口,先是顿了一阵,之后,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口吻,缓缓说道:
“儿子,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事儿,一定要跟父母讲,父母会理解你的……”
“作为父亲,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只希望你过得快乐……”
薛适用力抿着嘴唇,不断吞咽着翻涌而上的汩汩酸涩。他点头,却仍一语不发,只是猛地转身,迅速逃离了小屋。
伴着模糊的视线,薛适走到厨房,将水龙头大开,用力搓洗着盆中的菜叶。
那一刻温柔,是薛适企盼多年,却又完全无法承受的。薛适恐惧的,便是父亲抒发情感的直白。他害怕那只是父亲一时兴起的言
辞,其实父亲才是最无力承受真相的人。
薛适想,他已经无法用言语向父母坦白自己的性取向了。他有太多话要说,却又无法面对父母那哀伤的面容。仅仅是想象,心中
便会一阵绞痛。
他控制着颤抖的双手,尝试着从父亲温柔的轰炸过后恢复平静。
他想,他已经被憋坏了。
实话,他已经不会说了……
第92章:恍若常人的平淡生活
找到与自己气味相投的男人,和他过简单的二人生活,这是很多同志的终极愿望,也是薛适年少时唯一的心愿。如今,他稀里糊
涂地就过上了当年奢望的日子,才发现,较正常家庭而言,同志间的生活,更需要付出心力经营。
就性格而言,莫闲与薛适的确是契合的。
自查出慢性肾病后,莫闲就不去坐班了,改在家中办公,按需修改程序,为客户进行电话服务。
作为一名闲散的大三学生,薛适也不将心力过多地投放在学业中,而是尽可能周全地照顾莫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