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方才那一番论述,根本就没有实质性的论点。她没有提出任何问题,也不曾提供任何消除歧视的方案。
她一个身外之人,只是稍稍明白些同志的术语,却对同性恋的尴尬处境,全无了解。
她没有进行任何问卷调查,也不曾深入据点撷取资料,仅凭着对日本动漫中那些梦幻情节的热忱,便洋洋得意地挥起了支持同性
恋的沉重大旗。
走马观花式的图片欣赏,予旁人留下的只是笑料,予薛适留下的,就只有落寞而已。
不多久,大会便散了。那篇原本令薛适期待不已的论文答辩,像是什么都没留下一样,随风而逝了。
当天傍晚。
薛适接到父亲指示,放学后,极不情愿地回了餐厅。
薛勤胜成日玩乐,少有经营的心思。餐厅菜品一成不变,质量亦有所下降,遂那时生意大不如前了。
一家三口晚间聚餐时,为烘衬气氛招揽顾客,便坐在了落地窗前的位置。然而三人却鲜有言语,也没甚笑脸,气氛反比那空旷的
大厅还要冷清,仿佛并未起到任何积极的作用。
虽如此,薛适与父亲的关系也算是有所缓和的了。父子二人默默隐忍让步,薛勤胜尽量不提儿子那惨不忍睹的学习成绩,薛适也
尽量不再去撕毁父亲那维持了一世的面子。
而傅雪萍,仍作她那慈悲、却又冰冷无情的菩萨。她的所有话语,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吐出的,就只有佛言佛语而已。
有时,别人与傅雪萍闲话家常,说三道四,她只是面带微笑地听着,既不评论,也不外传。薛适少时,因自私蛮横,曾与伙伴多
次吵闹,回家后便向母亲哭诉,以求慰藉。母亲却只是严厉训斥薛适的贪嗔恶念,冰冷至极。久而久之,薛适看似没了情绪,其
实,都憋在了心里,默默积压着。
用餐时,薛适一直回想着午后的答辩大会,脑中,台下同学们的嘴脸清晰依旧。他替朱嘉的无能辩驳深感懊丧,也对曾经怀起丝
丝奢望的自己,嘲笑阵阵。
对面,父亲正嚼得酣畅,蓦地,他盯住薛适,皱紧眉头,将满口牛肉全然咽下,像是忍了多时,终就开口训斥道:“怎么薛适老
是这么没精神?我像他这么大那会儿,整天神采飞扬的,浑身是劲儿,根本就闲不下来!”
薛适瞬时将目光瞥远,心中默默反驳,即便是这把年纪,父亲也如同少时那般精神矍铄,当然,也依旧那么幼稚自我。
薛勤胜见儿子面带反感,便转过话锋,讲述自己保持充沛精力的秘诀。其实那些长篇大论,是可以简单概括为两个字的,那即是
,女人。
薛勤胜放下碗筷,开始叙述自己摸索多年的恋爱经验,言语虽粗鄙,但不无道理。
听着父亲那极为蛮横霸强的经历与感悟,薛适勉强装笑,频频点头。
说着说着,傅雪萍倒也插话进来,纠正丈夫的粗俗观念,阐述着自己的切身心得。
薛适在想,自己竟生在了如此奇特的家庭。父母对孩子少有管束,且开放至极。寻常家庭,若电视中播了什么略带情色的画面,
儿女多是被捂住眼睛,父母也尽量敷衍而过。而薛勤胜与傅雪萍,不但毫不避讳,反怕儿子懂得少了,将来或沉溺沦陷,或情深
吃亏,于是争相教诲,大方讨论。有时,身旁亲戚听到了,反而都会面红耳赤,目瞪口呆。
薛适从小被灌输着这些开放的男女思想,然而于他而言,大多都不实用。薛适为防父母起疑,总是认真听取,并装着插嘴讨论,
偶尔反驳,营造出一幅与不少女生交往过,甚至是发生过性关系的样子,用以欺骗父母,令他们安心。
聊过些许,薛勤胜板正了脸,严肃告诫道:“玩儿归玩儿。然而,结婚找老婆,就必须得十分谨慎了,父母的意见必须当做最主
要标准,因为我们毕竟是过来人……”
“找,就得找你妈这样的,知书达理,孝敬长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三十岁之前,你随便玩儿。三十岁之后,必须结婚,而且必须找个孝顺的媳妇。这是咱们老薛家对晚辈最质朴的期许,也是必
须遵守的传统……”
听到此刻,薛适倍感压力,顿觉胸口发闷。他抑制不住那股淌于血内的反叛,不禁翻起白眼,兀自冷笑了一声。
这一笑,令薛勤胜与傅雪萍纷纷瞪圆了双眼。显然,方才那席话,于他俩而言,乃绝对的真理,儿子又岂能有丝毫偏悖。夫妻二
人,直直盯着薛适,一语不发,倒要听听儿子为何嗤笑。
薛适见状,不免干咽一口,脑中发懵阵阵。他一时编不出理由,便赶忙说道:“结……婚?我还没想过呢。我不想结婚。结婚多
俗啊……”
刹那,薛勤胜的怒火瞬时燃起。他一拍桌子,大厅内乍响一声,仿佛将所有服务员都震了个激灵。
薛适急忙做好准备,等着父亲的暴怒斥责。怎料,他竟这样骂道:
“同性恋都是这么说的!你知不知道!”
薛适呆愣地盯着父亲,虽惧怕不已,但也不敢避过眼神,再落个心虚默认的嫌疑。
盛怒之下的薛勤胜,向厅内扫视一周,即刻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喊出的字眼,有多么龌龊,便稍稍降低音量,尴尬训斥道:“
说什么结婚俗!同志才这么说呢……”
薛适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辩解。随即,竟见父亲摇头晃脑,捏起了兰花指,用他的粗嗓,极其蹩脚地模仿道:“结婚多俗啊!
”而后,父亲又变过脸,万分厌恶地骂了句:“呸!真他妈恶心!”
傅雪萍见状,赶忙插嘴补救。她的眼神,在恼怒的丈夫与呆愣的儿子之间往
复闪动,随即帮忙解释道:“阿适不是那个意思,对吧?他肯定是嫌车队啦、仪式啦、摆酒啦那些过场俗套,又不是说不要结婚
,又没说自己是那个……”
薛适找准台阶,长吁一口气,继而软弱地白了一眼,将头低下,佯装受尽了委屈。他浑身不适,很想离开。脚刚挪动,抬眼见母
亲眉宇间略带担忧,于是心一软,腿也跟着软了下来。
餐桌上,一阵沉默,如折磨那般的尴尬。
若是往常,每当父辈用极其侮蔑的口吻聊到有关同性恋的话题,薛适听过,顶多心中苦涩一阵,而后也就罢了。
那一天,他已是受够了同学们的嘲讽,却又在父亲这里遭到了唾弃。薛适没有胆量,当场挑明自己就是同性恋。然而,心底却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