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鹏早已经和川陕宣抚司主持陕州(三门峡)军务的王俊联络过了,得知陕州全境已然收复,下一个作战目标就是潼关。王俊因兵力不敷,正处于暂停进攻的状态,急盼援军。
军情如火。吴拱的生力军和原驻守的李兴、苏坚、孟邦杰军合兵一处,只休整了一天。除孟邦杰以两千战兵留守西京外,其余人马尽数进发陕州府城。
洛yá-ng天下形胜,李兴只留区区两千人守护,也是因为鄂司前控西辅(郑州),川陕宣抚司从商洛出兵控制了陕州的缘故。洛yá-ng前后无忧,自然不必多驻人马。只是苦了孟邦杰,未曾打上一个大仗,枉顶着一个岳家军的名号,独自郁闷了半天。
……
陕州府城。
“贤侄,好久不见了。我见恁千里奔袭,j.īng_神倒是不错。”
川陕宣抚司都统制王俊大喇喇坐在上首位,笑着向吴拱祝贺。
王俊的地位类似于鄂司的徐庆,吴玠在军中所倚重的,唯有吴璘、杨政、王俊三人。这三人中,吴璘是吴玠的亲弟弟,王俊是他的儿女亲家,关系又更为亲密。吴玠甚至有些惧怕王俊的刚勇,对其加意笼络。而王俊也自恃吴玠的喜爱,并不把吴拱放在眼中,不称衙内而称贤侄。
数百里走下来的确辛苦。可是吴拱怕得从不是劳苦,而是不能立功。然而对于这位看着他长大的父辈,积威所致,吴拱只赔笑道:“一想着要增援川陕,侄子不但不累,反而身上满是干劲。”
“呦,俺这贤侄在鄂州待了两年,非但人长得帅气了,连话也会说了。”王俊边说边向李兴和于鹏频频敬酒,“俺要替吴帅好好谢谢恁们对贤侄的提携管教。”
张子盖偷笑,递给吴拱一个眼色,似是奚落他在吴家的地位。
吴拱暗暗咬住嘴唇。
放下酒杯,李兴说道:“敢问王太尉,潼关形势如何?”
“不好办啊。”王俊叹了口气,“狐狸眼手下有上万兵马,其中五千j.īng_兵。他们占着潼关险要,看俺们不顺眼。俺们占着陕州,也看他们不顺眼。两边看不顺眼,掐了一回,人死了不少,就是不分胜负。”狐狸眼本名鹊眼郎君,因为一仗开罪了王俊,被王俊起了个狐狸眼的绰号。
吴拱赶紧表现一下自己:“那个狐狸眼是死守潼关,还是出关j_iao战?”
王俊斜了一眼吴拱:“贤侄,恁啥时候见过死守的金人?”
吴拱撇嘴想回敬一句,话到嘴边改口道:“那就是虏人主动出战了?这就好办了,咱们在潼关之前摆开阵势,一鼓作气全歼狐狸眼。”
“贤侄,恁不但j.īng_神好,胆子也肥了,翅膀真硬实了!”王俊大笑,“狐狸眼哪是这么好对付的?我看见你那六千人了。说实话,不错,看不出是拿锄头的了。可再怎么不错,他们参军也不过三年,大仗都没打过呢。恁就不想想,岳帅为啥子派恁到俺这里来?”
吴拱被一番抢白,气得眼睛又红了。他情绪一激动,一是掉泪,二是结巴,此回也不能免。“岳、岳相公派我来,是,是为了打仗的,不是为了让我受人照顾。金人怎么厉害,我又不是没见识过。不、不就是重装冲阵吗!我连三匹马联在一起的冲阵都不怕!”
“贤侄,出息了,还三马连环了。”
“是。”
吴拱羞愤地闭上眼睛,“三马连环,铺天盖地,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咚咚咚地马蹄敲击声,就像敲击在人的身上、心上。砰砰砰。鄂司的士兵,拿着□□大刀,安静地站在拒马之后,没有一个人动摇。一直等到马蹄迫近,十尺、五尺,长刀、枪尖照准金人的马腿狠狠地砍上去,刺进去。鲜血四溅,极目所见只有一片血红……”
“哎呀,我家贤侄真出息了,说了这么一大篇话,不带打一个磕巴的!”王俊踞坐大笑。
难怪王俊的鄙夷,他贤侄说得话根本没法让这个老兵相信。西军在丘陵地区对付金军已经很吃力了,一比二的兵力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除了损失惨重还是损失惨重。他贤侄竟然说,大宋的歩人可以在平原对抗金军的铁骑,不是数千,是上万的铁骑,甚至是为了规整步伐加强冲击力,而Cào演过无数次三马相连的秘密武器。他要是信了他贤侄,大概是他疯了。
然而吴拱所述的不过是郾城一战的实情,除了言语过于抒情外,并没有夸大其实。
张子盖站了起来:“王太尉,小吴太尉说得不错,郾城之战我也参加了。”
“坐下,坐下说话,不用见外,我比你大一辈,你要愿意叫我老王就行。”王俊看到张子盖的一人双马,已经眼馋得不行,感到有必要认真对待一下这位衙内,“小张太尉,你参战了?你那马队真气势,不输金人。”
张子盖挺挺胸膛:“是的。”
这番对话,李兴和于鹏都没作声。李兴是因为不曾参战,而于鹏则是因为不好意思和王俊发生直接冲突。李兴和于鹏也看出来了,王俊这是有意为之,两军会师,总得争个领导权吧。王俊这是借机试探鄂司的底细。反正埋汰他家“贤侄”,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于鹏于是递给张子盖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可劲地说,绝不怪他。
张子盖会意:“小爷我是谁呀,军中号称银袍将,对上敌人的千军万马也从来不眨眼睛的。这回见到金人,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跟着岳宣抚的背嵬军就冲上去了。起啦卡擦,杀死金人不知凡几。这不,我手下这一人双马的两千人,就是大战之后,用俘虏的金人马匹装备的。王伯父,您没发现,我们这双马都是一匹大点,一匹小点吗?小的那是原来骑的秦马,大的是金人的关外马。嘿嘿,王伯父,这一仗打得过瘾不过瘾?”
王俊肃然起敬,宋军极少俘获金人的马匹,非大捷没有可能。“娃呀,老岳家得了多少马?”
张子盖伸出一个巴掌。
王俊思索着:“五百?不对,太少。难不成是五千?”
“老爷子,着呀,五千油光水滑没有一点残损的好马。瘸腿的瞎眼的不在其内。”
王俊错愕不知如何回话。可张子盖的战绩是实打实的,就算不是实打实,他那一人双马总错不了。岳家军实在超出了他的想象,何况张子盖还不能算实实在在的岳家军。王俊想了片刻,改问:“俺那贤侄立了什么功?”
“嘿,您那贤侄可厉害了,立下了大功。他们就是挥着大斧砍马腿的。我见了都得躲着您那贤侄走,杀气太厉害了,唬人。”
吴拱的脸红到了脖子。子盖太会吹嘘了,明明自己只是跟着冲锋的。
这时,于鹏方道:“德高和大郎都是少年心x_ing,适才所言挂一漏万,王太尉不必放在心上。鄂司此战在友军(淮西)配合之下,斩级三千,俘虏上万,俘马五千,略快国仇于万一。不过可惜,俘获之人多是孔彦舟手下这等伪军。虽称捷报,毕竟未能活捉兀术。杨再兴杨太尉出入敌阵数十次,就为了找兀术一战,可惜终未能如愿。”
王俊这个不舒服,挂一漏万,意思是张子盖吹嘘得还不够了。不过军人就是看战绩说话,不提战报真假,子盖那马总不会错的。“恭喜,恭喜呀。这是我大宋几十年来了不起的胜仗,开数千年未有之战功呀。”
最后这句明显是酸话,于鹏装作听不出来。
王俊续道:“要这么说,潼关就好拿下来了。只要展开岳字旗帜,狐狸眼非得被吓走不可。”
李兴笑道:“王太尉这样说倒也可以,就是话不是这个道理。”
“啥玩意?”
王俊没想到自己一句戏言竟然能换来李兴的同意。
李兴自斟一杯,一饮而尽,笑道:“我想请王太尉依先例叫阵,狐狸眼必然出战。待双方厮杀,我司援军再突然出现。狐狸眼骤然看到援军必然大惊,然而他是宿将,想来尚不至于溃阵,只是见我军一人双马以及岳字旗帜后,必然惊疑不定,心里猜测河南局势恐有重大变故。这时,我们再纵声高呼,兀术已死。张太尉同时率军冲阵,狐狸眼手下士兵没有狐狸眼的脑子,必然大溃,我军即可乘胜追杀。只是还要防着狐狸眼的溃兵退入潼关死守,这就得看小吴太尉的能耐了。”
王俊深吸一口气:“高得很呢。我把狐狸眼诱出潼关。嘿嘿,其实诱都不用诱,狐狸眼天天琢磨怎么占我的陕州呢,估摸着这两天就得出兵扫d_àng。贤侄呀,这回可全看你的啦。”
“是,拱敢不效命。”
……
大计已定,宴会之后,吴拱为了子盖的遮掩,特意向他道谢。
子盖大笑:“就这点小事,不值一提。你以为当初凭什么能在比武场上赢我呢?你这回好好打就行了。”
吴拱:“啊?那回比武你是让着我的?”
“我的大衙内,你不看看谁坐着主持呢。大郎,说一千道一万,你千万不要让那位失望。”
“岳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
对历史上西军作战做了一些变动,王俊历史上主要负责切断长安和凤翔之间金军的联系,占据陕州的本是吴琦部
第236章 终章 燕云(66)
宋军与鹊眼郎君一战很快在灵宝县北爆发。
大约五千经补充后的金人生力军再次从潼关出发,扫d_àng陕州,被引进了王俊和李兴预设的战场。正如李兴所预料的,金兵很快崩溃,宋军追奔逐北,将部分金军拥入黄河,部分金军主动放下武器就地投诚,只有极少数的金军逃过这一劫逃窜回潼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