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则继续挥师西进,过潼关占领了华州大半。
王俊亲眼目睹了这痛快淋漓的一仗,内心无比震撼。他和金军屡次j_iao手,知道金军素质其实并未退化。反而是自己的西军老了,再不复昔年之锐气。这样的苍老并非是年龄上的衰老,而是这些曾经在和尚原、仙人关血战的士卒,已经不想再拼上自己的x_ing命,跟金人决胜于疆场。这几年,吴宣抚(吴玠)没少跟朝廷要钱、要粮,动辄还要排队杀几个漕官(后勤)的脑袋,就是为了填饱西军越来越大的胃口。然而物质的丰富并没有相应地刺激西军为国征战的信念,几年偃旗息鼓不动兵戈,西军除了倚靠人力优势之外,作战技能已经无法和金人相匹敌。当然,战报还是很好看的,毕竟打仗全靠一支笔,闭着眼睛胡编也不会有人弹劾。
然而王俊心中还是有挥之不去的凄凉。他一直希望,能够有一个小辈站出来,继承西军辉煌煊赫的声名。毕竟,岳家已经有了岳云这样天下无敌的勇将,而张家的子盖也小有名气。可惜,吴玠的长子吴拱不足以担负家族的重任,而吴璘自己的名气尚且比不过杨政。及至吴玠送吴拱出蜀,王俊其实已经不把这个贤侄当做是吴家人了。贤侄被排挤出局,再也不可能继承吴家的辉煌。
但现在,王俊看到了战力的碾压。不是人数多少的问题,即使西军再多一万人,也不可能获得这样摧枯拉朽一般的胜利。这帮金军中的二流货色,在同样是鄂司军队二流货色的吴拱、张子盖面前简直不堪一击。鄂司步兵队列整齐,行动间纪律森严,最大限度地发挥了长,枪大刀的威力。也只有这样的军队才敢结阵以长,枪大斧砍杀金军的战马。何况,王俊清楚,这帮人三年之前还是农夫,只会挥着锄头种地的农夫。他们不要说列阵了,连排个队都拖拖拉拉不成体统。吴玠教训了半年,才勉强成型的队伍,唯一的好处就是纯良。
短短三年,脱胎换骨的变化!
王俊能够看出,他贤侄这队伍里面混着两百多个老兵。这些老兵武艺娴熟,至少也是旗头之责。这老兵带新兵的法子,他也没少用,但是达不到这样的效果。更奇的是张子盖的队伍,那帮花腿军他是不会认错的。虽然收敛了许多,战场上依旧是大少的脾气。恶少兵肯听命,是一件稀奇事。
“诸家兄弟,各位太尉,还有俺的贤侄呀,拿下了潼关,又占了华州,你们忒厉害啦。俺得亲自犒劳各位弟兄,聊表心意。”
拳头就是硬道理,王俊说话客气了许多,尤其对高调回归的吴拱,简直是前倨而后恭。
“打下潼关王伯父已经犒赏了许多财物了。占据华州不过是举手之劳,再领犒赏,自家们心中有愧。何况俺们占了华州,就好打长安了。二叔(吴璘)已经进发到周至、醴泉(礼泉)一线,俺们还是约期夹攻为上,省得撒离喝知道了,紧急增援。”
吴拱站的高,话说得也漂亮。
王俊:“贤侄,你是大将之才呀。对,你说得都对。伯父是怕你手下的兄弟们不满意不是。”
吴拱:“我的同袍都与我是同样的想法。”
王俊大笑:“那伯父就随便找个人问问了。”
王俊本来是激将,没想到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一场别开生面的战后视军就此开始。
王俊看着这些川陕子弟兵。子弟兵们在鄂州待遇不错,似乎比三年之前长得高了胖了。他心眼动得快,专找矮小看着懦弱的,随意问道:“娃呀,恁当兵苦不苦啊?”
娃站着吼了一声:“不苦。”
王俊后退一步,笑道:“好得很。娃子们打得英勇,俺已经替你们请功了,就是犒赏要由川陕宣抚司颁,还得等一段时间。娃子们,委屈你们了。”
娃儿们接着吼:“打金人复失地,是我辈份内之事,原不为赏赐。”
王俊真是被吓着了:“谁教你们的呀?”
“岳宣抚。”
“真这么想的?”
“是。”到这声音就不整齐了。
有的说:“岳宣抚瞧不起人,郾城不让俺们当先锋。”
有的说:“没逮住兀术,心里憋屈,希望早点捉住撒离喝。”
还有的干脆扯开军装,让王俊看自己的纹身“杀虏报仇”。刺得很丑,可是深入肌肤。
王俊转头跟吴拱叉手作揖:“贤侄,了不起呀!”
吴拱也不知道王俊到底是在赞扬谁了不起,仓促回礼:“不,不敢当。”
王俊不再跟贤侄装客气,直截了当道:“恁们来这里的时机太好啦,陕西的局面全活了。俺打算过几天去长安城的大雁塔转转,二十多年没上去了,贤侄,你跟俺一起陪着鄂州的客人们好好玩一回。”
信心大增的不只有王俊,还有吴拱的亲爹。
第二天下午,宋军大营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吴拱见到客人锃光瓦亮的光头时,既惊讶又好笑。更神奇的是,这和尚头上的戒疤前后大小不一,其中三颗还点的歪歪扭扭。
王俊扯着嗓子吼道:“贤侄,快来见过泽二大师。你爹的门僧。”
吴拱心里嘀咕,这位大师的师兄莫非唤做泽一?泽一、泽一……这岂非原鄂州前军统制张宪门僧的法号?吴拱藏不住事,想着便说了出来:“敢问泽二大师,可认识一个五台山出家法号泽一的师傅吗?”
泽二摸了摸光头,打个稽首:“正是俺的师兄。俺那师傅最喜欢偷懒,害得俺们师兄弟都是数字排行,一目了然。他却还沾沾自喜说这是万法皆空的无上妙法。”
吴拱哑然。
王俊晓得吴拱离开父亲的时候,泽二还不曾出山,于是指指点点地给众人介绍泽二的来历。
原来,当时的达官显贵最喜欢豢养和尚,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品味,或者干脆就是为了在极乐净土给自己买一台“莲座”。不过这些军人养和尚的目的又有些不同,宋金战争中,金人天x_ing礼佛,从来不杀道士、僧人。是以往往有僧道充当间谍。张宪身边的泽一就是个j.īng_通武艺的“僧间”,虽然跟着张宪去了江东,却在鄂司留下了很多传说,据说他上房如履平地,箭法百里穿杨,是五台山出名的武僧。吴玠知道后,也很想养这样一个武僧,更何况山西、川陕唇齿相依,有个武僧来往方便。岳飞承蒙吴玠送姬之情,好说歹说让泽一牵线介绍了他的师弟给吴玠,也就是这位泽二大师。
“宣抚能把泽二大师派来,俺这老脸有光了。”王俊兴高采烈地自夸道,“这两年,谁不知道大师是宣相眼前最红的红人,俺承大师的情。”
“不然。宣相叫和尚来,就为了让和尚告诉各位,是宣相承岳家军的情,承手下将士的情。”泽二清清楚楚地叫出了岳家军的名号,听着既亲热又贴切。“宣抚说了,本来从河南下潼关,纵观历史也没有几个成例。他当初派王太尉出兵,也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呢。没想到真成了,好家伙,弄假成真。这回,可得好好坐下来想一下怎么打长安了。”
“哎呀,宣抚可是说了实话啦,当初他就哄俺这实心眼出关呢。既知道了这事,俺不领宣抚的情,就领岳家军和俺贤侄的情了。”王俊嘴里笑骂,心里可明白的紧,等和尚跟吴玠学舌自己如何奉承吴拱,吴玠怕不乐开花。
“打长安俺直接干他、娘的虏人菊花。”王俊又补充道,“川陕宣抚司总兵力七万,这次宣抚集结了五万人,按手底下带了一万,吴二太尉手里有一万,剩下的宣抚都带到了宝j-i。虏人前线也是五万,长安城里一万五,已经被俺干掉了五千。喀卜喀(长安主将)就带着一万人,还怎么守,趁早突围找撒离喝要紧。”
吴拱小声提醒伯父:“长安城里的一万人还包括慕容家的兵,伪军不算人的。”
王俊本想骂吴拱一句,话到嘴边想起他岳家军规矩奇怪,确实不把伪军当人,总算悬崖勒马,应道:“对,贤侄说了,慕容家的不是东西,那喀卜喀手下俩万户,也就剩下七千了。俺和吴二太尉两万对七千,还拿不下长安?”
于鹏和李兴点头表示赞同。
“稍安勿躁。”泽二笑着道,“宣相说了,长安打不打,什么时候打,要通盘考虑,倒不在意这一城一地的得失。现在凤翔的撒离喝知道潼关失手,全军震惊。宣相判断,啼哭郎君一定是左右为难,想撤,兀术没有命令,也不知道河南战场到底打成什么样了;何况金人军法森严,他若是不救长安,径自渡河,怕是难逃国法。但啼哭郎君若是想坚守凤翔呢,一则难免腹背受敌,二则凤翔的粮都是从长安运过去的,他的大军人吃马喂,坚持不了多久,军粮一断不用打就崩溃了;仗真打得这样窝囊,兀术也非得剐了他不可。所以,啼哭郎君最大的可能是观望一下,长安若是能坚守,他就迅速挥兵入长安,之后死守不出,等待兀术的号令。宣相因此让太尉和二太尉都悠着点,给啼哭郎君一个念想,宣抚司大军就好在金人撤退的时候尾追杀敌了。而两位太尉正好给金人来个迎头一木奉。川陕金人可灭,之后进军山西,则河北可下矣。”
啼哭郎君正是金人陕西主将撒离喝的外号,吴玠如此称呼,自然是显示出了十足地蔑视。
王俊摸摸下巴,笑道:“俺明白了。感情宣相是把长安当做了砧板,把川陕三万大军当成锤子,打算敲碎了撒离喝这乌龟壳子喝大补王八汤。高明,真是高明。”
“正是如此。”泽二神色一肃,“宣抚请王太尉严密把防,不要让兀术的人过来送信。同时也要防着喀卜喀突围,以免让金人两处合成一处。宣相说,这后一点有点悬,加上援军三万人也不可能合围长安这样一座大城,只好让太尉们把截道路为主。吴二太尉那边尤其要紧,周至、武功正挡在凤翔撤退回长安的路上,醴泉则在金人北撤的路上,王太尉最好能分兵帮帮二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