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本本上面花花绿绿的写着洋文盖着洋章,镇住了难民们,他们害怕这位“洋警察”将自己驱赶出租界,立刻一改方才的虎狼之势,转而悲从中来痛哭流涕,每人都是给鬼子逼得走投无路,喊饿的喊饿,喊冷的喊冷,又把那半个烂苹果抛到脑袋后面去了。
史今脸上始终带着悲悯之色,说道:“你们怎么不去收容救济站?”
“人都满了啊,到处是逃难的人,我们已经跑了一天了,实在没地方去……”
在抱怨声里,史今叹了口气,挥手道:“都起来都起来,我知道还有一个收容站没满,你们跟我来吧!”
正文 第24章
清晨,齐桓站在自家阳台上刷牙,楼下的花店已经开了门,吴哲正指挥着小伙计搬花盆,二人看见对方,互相点头致意。
“这么早起,生意不错?”
“哪儿啊,现在死人的不少,可买的起棺材的没几个。”
忽然一阵乱哄哄的声音传来,他们向马路对面望去,不远处是一所小教堂,现在正敞开了小门,在门前搭起棚子舍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难民,一下子将小小的粥棚给围住了,神父和修士们忙得团团转,但很快便被不断涌入的难民淹没。
夜宿在吴哲花店旁边墙根下的两个乞丐被吵醒了,揉揉眼睛,发现前面有这等好事,立刻撇下那一摊烂铺盖,捧起破瓷碗冲了上去。
争抢领粥的人群中忽然钻出了许三多和成才的脑袋,他们俩迷迷糊糊的几乎是爬着才挣脱出来,互相寻找着,如同大难不死般拉着对方找个僻静地方坐下喝粥。
吴哲手中的一盆君子兰在晨风中轻轻摆动,露珠滴落,齐桓叼着牙刷面无表情走回屋子里去了。
吃完粥的成才和许三多蜷缩在石头小教堂的墙角中,神情沮丧。
“你吃饱了没?”
“没……”
成才叹了口气,摸摸许三多的脖子:“我就知道你吃不饱,咱虽然还有点钱,可那是留着以后救命的,不能一下子就都吃光花光了。”
“恩,我知道。”许三多认真的点了点头,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再去找找有什么活干!”
成才一把拉住他:“回来!你急什么!”许三多乖乖的坐下了,听他说道:“我今天再去跟经理说说,他不能没一点理由就把你给辞了!”
“可是,可是他说我太笨,老出错,让客人投诉……”
“你那是让鬼子给吓的,能怪你吗?听话,再试试,实在不行你再去找工作,租界的活儿除了卖苦力你能干什么呀,那多苦你知道不?”
“总没有在家下地种田苦吧?”
“那不一样,你在家是你爹你哥的宝贝,你在这儿谁拿你当人啊?让人欺负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许三多不吭声了,直愣愣的看着成才整理好衣服,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攥着拳头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嘱咐道:“别乱跑啊,等我回来!”
许三多在街道上游荡,看着一家家店铺中忙碌的小伙计们卸门板扫地擦桌子擦门面,羡慕而又无奈。
他被一个杂货店老板从门里推出来,坐在街角呜呜的哭。
印度巡捕走过来用警棍驱赶他,他仓皇逃窜,直跑到跑不动了才停下来,继续蹲下哭。
哭了不知道多久,他觉得有人在面前看自己,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好心的探长。
史今大踏步的走着,许三多小碎步跟在他身后,二人正在一处废弃的工厂中间穿行。
“你叫什么名字?”
“许三多,老家人都叫我三呆子……”
“我说许三多啊,你连自己跑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吗?”
“我……我刚才给巡捕追,一害怕就……就跑到这儿来了……”
“那你哭什么呀?多大了还哭。”
“我……我十八了。”
“我问你为什么哭!”
“我找不到活儿干,我不想老让成才哥养活我。”
史今回头看看他,他仍旧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许三多,我给你找个事儿干,你看行不?”
“啊?真的?!”
史今看见许三多脸上的褶子都聚到两只眼睛周围,而两只眼睛已经基本上看不见了。
伍六一靠在三轮打盹,冬天的正午,太阳照在他身上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他睡得很香,好像天上打雷下刀子也不能将他吵醒似的。
史今推推他,他不动,于是过了片刻,一根烟卷慢慢伸到他鼻子跟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直到他的鼻翼忽闪起来,闭着眼睛开始寻找那股烟Cao味道的来源。史今把烟卷缓缓提高,伍六一的身子也就从三轮上坐了起来。
忽然,伍六一脖子猛地向上窜,一下子用牙叼住烟卷,睁开了眼睛。
史今摸摸自己好悬被咬到的手指,假装板着脸说道:“属狗的呀你,见着烟没命!连眼也不睁,要是着火了你也顺着烟味往前走啊?”
伍六一端详一下那烟卷,笑嘻嘻的擦擦踹进兜里,说道:“那能跟这云烟一个味儿嘛,我傻啊我,着火和抽烟都分不清?”
史今笑得比他更贼,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许三多,道:“麻烦你个事儿,给这小兄弟找个活儿。”
伍六一脸上的笑容立刻化为乌有,斜眼看看笑容可掬的史今:“我就知道没有白抽的烟!”
“你看你那样,几天不见抖起来啦?忘了自己也苦孩子出身啦?”
“得得得,给找给找还不行吗?”伍六一有点泄气的招手让许三多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会干什么呀?”
许三多本能的有些害怕,说话哆哆嗦嗦的:“我我叫许三多,我我除了有力气,什么也不会干……”
伍六一上下打量他:“就你?能有多大力气?”
“我我可有力气了,我在家下地干活一个人顶成才哥俩呢!”
“什么成才哥?”
“就就是我老乡……”
伍六一打断他,伸出手来:“来掰个腕子!”
许三多不敢,看看史今,后者鼓励的冲他点头,他才怯怯的伸出手,和伍六一握在一起。
二人开始较劲,整整一分钟都没有分出胜负。伍六一脸上的表情从不屑到惊奇到难以置信,许三多则死死盯着自己的手,直到偶然间看到伍六一脸色铁青时才猛然放开,嗫嚅道:“我错了。”
伍六一哼了一声:“看不出来,又干又瘦的力气还挺大……跟我一块蹬三轮去吧!”
许三多头更低了:“我……我租不起三轮……”
“那就给我推车,推车你会吧?”
许三多想了想,点点头,伍六一向史今一伸手。
“干什么?”
“来一包吧,一个大活人,总值一包烟吧,我知道你揣着一整包呢,就别零揪啦!”
史今就爱看伍六一馋得口水灌满嗓子眼的样子,他眯着眼睛笑了半天,才慢吞吞的从兜里掏出一包打开的香烟,扔过去,说道:“省着点抽,你看你那牙黄的!”
伍六一本来龇牙乐得合不拢嘴呢,一听这话立刻把嘴闭上了,要多紧有多紧。
方家大院里乱了营,白铁军马小帅以及一众青帮弟子们在满院子找高城,“老七、七哥”的声音不绝于耳。方管家匆匆赶来,抓住一个小伙计问道:“刚才不是你给他送的茶水吗,怎么就不见了?”
小伙计快要哭了:“我也不知道,我就一回头的工夫他就没影了……”
“今天谁看的大门?”
“我们俩!”
“没看到他出门?”
“没有啊,我们俩不错眼珠的盯着呢,没见人出去!”
方管家扎着双手满头大汗,忽然一抬头,拍了拍大腿,吼道:“都别找啦!”
众人抬头,只见高城穿着那身花匠的粗布衣服,手中拎着花锄土铲,坐在堂屋屋脊上,眼望着租界外面的方向。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远处的缕缕硝烟,炮火像烟花一样绽放,天空中黑云压顶,已经开始飘雪花了,他仿佛听见了租界四周的地区,到处响彻日军号召普通民众留在原地迎接皇军的广播,废墟中无数孩子在哭,刺刀成排迫近,洁白的雪花从空中落入泥土,立刻被日军坚硬的步伐踏碎了。
方管家命令手下架梯子,笨拙的爬上了屋顶,一边爬一边嘟囔:“那么高的地方,滑不溜手他怎么爬上来的……”
上来了又跌跌撞撞手脚并用的挪到了高城身边,踢掉了好几块瓦片。
“老七你爬这么高会被人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