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昂首挺胸,以无所畏惧的姿态将他挤到一边,贴着墙根向门外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嘱咐道:“别琢磨你是高城,你就当这里的人都是白萝卜!”
这话有点管用,却害得高城险些笑出来。他学着袁朗的样子向迎面走来的日本军官立正行礼,好不容易二人有惊无险的走出了大堂。
来到花园里,袁朗依然直奔后花园小门,高城拉住他。
“不对,应该走这边!”他指了指饭店旁边的日本特务机关大楼,“小宁小帅和老白关在那里呢!”
袁朗面沉似水:“现在没功夫救他们。”
高城愣了,错愕道:“那怎么行?我不能自己一个人逃跑啊!”
袁朗赶紧拉着他躲进一丛丁香树后,显得有些不耐烦:“我说高营长,我们能这样一路走出来没被发现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你以为我是带着一个团来救你的吗?”
高城看看四周:“就你一个人?”
“当然,这次上海站王天木叛变,我们的组织也损失惨重,不是只有你们团打光了,我们的人手也很紧!”
高城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他焦躁起来:“可我不能就顾着自己逃命!”
他竟然迈开步子要往回走,袁朗拽住他:“你别那么天真了,高城!就你知道讲义气,有什么用,你们四个一起死吗?可日本人不让你死,你手里攥那个破瓷片不就打算今天当众自杀么?连死都死不成,你能保住那仨人?”
高城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的气急败坏,先是给诧异,而后听见他说破瓷片,又很震惊,不由得张开手掌,让那枚割破了手指缝的瓷片暴露出来,看了一会儿,忽然骂了一句,将那瓷片狠狠摔在地上。
袁朗用拷问的目光看着他,他忽然回头问道:“报纸上都登出来我投靠日本人当了汉j-ian,你们为什么不是来锄j-ian,反而要救我?”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跟不跟我走?”
饭店大楼里越来越热闹,前方大门处一阵阵喧嚣,不知道是哪个大人物到来,甚至可以听见整齐的日军列队行进的脚步声。
袁朗继续目光炯炯盯着高城:“其实你也应该明白,那三个人就是鬼子的人质,你跑了他们才不会死。”
一句话提醒了高城,他咬了咬牙,最后看了一眼黑黢黢的特务机关楼,下决心道:“走!”
出了富宫饭店依然是危险的日控区,但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是辟邪符,老百姓避之不及,更加不会有人上前来盘查。
高城略微习惯了这身鬼子皮,但他仍旧紧张,小声问身旁扮演鬼子正得意的袁朗:“咱俩难道就一直这样过哨卡?”
“当然不行,咱俩一开口就露馅,还是先到租界,然后再想办法混出上海。”
“那穿着这身去租界也行不通吧?”
“我知道,高营长,你就别cao心了……”
袁朗话没说完,便听见喧哗忙乱声从身后远远传来,回头看了一眼便抓住高城说了声:“他们发现了,快走!”率先拐弯进了一条小巷。
高城只好跟着他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梭,并学着他的样子将身上的日军军装迅速扒了下来,然后便一阵狂奔。
也不知道绕了多少圈,他们才停下来,对着喘气。
高城瞪着袁朗扒了鬼子皮之后剩下的那一身皱褶的西装,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你你你怎么把这身衣服塞进去的?”
袁朗把手伸进怀里,从腋下取出一顶被压扁了的帽子,拍拍捏捏弄鼓了,端端正正给自己戴好,说道:“习惯了,平常出门都穿两身,碰上麻烦好换了脱身。”
高城低头看看自己的短裤背心还有光着的两只大脚丫子,又看看他的脚下:“那我总不能穿这个走出去吧?没人抓都有人注意,还有你也没鞋穿呢!”
袁朗左右瞧瞧,见附近十分僻静,嘿嘿一笑道:“你先找个旮旯躲起来等着,我去去就回。”
“哎哎你去哪儿?”高城望着袁朗摇摇晃晃的背影心里没底的喊。
可是袁朗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眨眼间消失在巷陌之间。
高城缩在墙角琢磨:“这人的背影怎么看着眼熟啊?”
原田真一看着地上两具日军看守的尸体,面色铁青,下村带着几名士兵在屋子里检查一遍后向他报告:“没有发现任何逃跑的痕迹!”
“这么说他们是从门走出去的?”他的目光集中在门口,过了一会儿,命令道:“集合,给我搜查这附近街区,他们应该还没走远,给我注意穿军装的人!”
“他们?”
“当然是他们,高城一个人是逃不出去的!”
“那临时政府的成立仪式……”
“按时举行!”
下村奉命退下,不多时楼下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一队荷枪实弹的日军排队小跑出了饭店大门。
原田真一再也笑不出来了。“高城,这是你在自取灭亡!”
高城正百无聊赖的警戒四周时,袁朗乐颠颠的回来了,劈头盖脸扔给他一堆衣服,外带两只半新不旧的皮鞋。
“这这哪儿来的?”
“借来的。”
袁朗回答的干脆利索,同时还在用手绢擦着鞋上的污迹,高城注意到他的脚下已经穿上了一双时髦的尖头皮鞋,不是刚买的也起码有八成新。
“你上哪儿借的呀?”他边往身上穿边问,并且嘀咕着“这衣服真他妈的合身。”
袁朗警惕着周围动静,催促他快点的同时还伸手帮他扣扣子,说道:“这周围有人晾衣服,我就顺手借了两件呗。”
“偷啊——”
这话一出口高城便自己给憋回来了,他知道这样也是没办法,只是想到有朝一日堂堂的高营长也要穿人家偷来的衣服逃命,心里不是滋味。
然而袁朗却丝毫不觉得不妥,笑嘻嘻的帮他把头发理顺了,说道:“你算是说中了我们的职业特点啦,偷一两件衣服算什么。”
“对,你平常不就天天偷小姐太太们的心么?”
袁朗被他讽刺了却不生气,反而笑得有些欣慰:“逃亡路上你还能开玩笑,足见是个不怕死的。”
高城穿戴完毕收拾停当了冲他抱拳:“过奖了,你比我更不怕死!这衣服也换了,接下来怎么混进租界呢?”
袁朗打量打量他:“高营长会水吗?”
“还行,小时候常在松花江游泳,反正淹不死。”
“那有个捷径可以走。”
高城一下子明白了:“你是说,从苏州河游过去?”
袁朗点点头:“你在松花江里都来去自如,这小河沟难不倒你吧?”
“说得容易,你一靠近河边就有人用机枪扫你啦!”
“没关系,我知道河里有条暗道,直通租界的排水沟,下河后只要游到入口,子弹就找不着咱们啦!”
高城看看天色:“那快走吧,现在天快黑了,正好趁鬼子换岗的时候溜边下水!”
然而天黑得比高城预料的要早,等他们晃晃荡荡走到了邻近苏州河的街上时,已是明月当空华灯初上的时分。
眼看着再向前走一个路口,便是苏州河岸,高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却给袁朗拉住。
他扭头便看见斜对过走来一群人,约摸有五六个,为首的是一个胖子,西装革履,留着中分头,嘴里叼着雪茄,满脸横r_ou_,他身后跟着的人都是绸子裤褂,打手模样。
袁朗远远瞧见了这几个人,伸手将高城拉到后面,对他说道:“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会儿不管出什么事儿都别出来!”
高城情知不妙,但又觉得这家伙向来机灵百变花招层出不穷,看他这口气应该很有把握解决麻烦,便“嗯”了声,退到街角的y-in影里,从这里可以看到四面来人,又不易被察觉,属于军事上的死角。
袁朗向远离那群人的方向走去,却被紧紧追赶,没几步便被围上。
为首的胖子站在他面前,比他高出一头,黑铁塔般俯视着他:“站住。”
袁朗嘿嘿一笑:“这位先生,找我有事吗?我好像不认识您啊。”
胖子嘴角一扯,冷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他伸出手去捏袁朗的下巴,并扳过来扳过去给几名打手看。“瞧瞧,这么一张小脸,白是白了点,可哪儿好看啊?”
打手们露出鄙夷的目光,纷纷附和道:“丑死了,给我提鞋都不配!”
袁朗被捏得不能自如发声,费力道:“先生,我一点都不好看,我也不白,真的,我还没有您白呢……”
远处的高城看着这一幕,感叹道:“这小子,真是懂得欲擒故纵……”
那边厢的胖子忽然手一甩,放开了袁朗的下巴,却紧跟着照着他的脸给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袁朗被他扇得摔倒在打手们的脚边,嘴角淌血。
胖子后退一步,挥手招呼道:“你个不要脸的拆白党,勾引我太太,给我打!”
打手们仿佛就等着这一刻,不等袁朗爬起来便纷纷挥拳抬脚往他身上招呼。月光下拳脚打在皮r_ou_上的声音清晰可辨,暗处的高城吃了一惊,想要过去帮忙,却想起袁朗的嘱咐,又见路口走过一队换岗的日本兵,由于殴打和惨叫的声音正朝这边侧目,便没敢轻举妄动。
几个人直打到袁朗连惨叫都喊不出来了才住手,退开让胖子“验货”。胖子踱到袁朗跟前,抬起穿着尖头皮鞋的脚往他小腹上狠狠踹了一下,说道:“下次再敢碰我老婆,就往你下面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