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办!”
远去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像是要去游乐场似的。
入夜,仙乐都夜总会,人们舞兴正浓,乐队在演奏一只缠绵绯恻的乐曲,成才靠在角落里的柱子上出神。
领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愣什么神呢,我在那边冲你招了半天手你都没看见!”
成才“啊”了一声,一个激灵,急忙挺直了腰杆,茫然道:“领班,什么事啊?”
“去,那边有位小姐叫你过去!”
领班的手指向舞池对面的茶座,那里除了几对外国人之外,在贵宾席的位置坐着一个男士。
“哪儿有小姐啊?”
领班气的给他脖子后面来了一下:“那不是,快去!人家点着你叫你过去服务!你小心伺候着,那孔小姐可是上海名媛!”
成才被领班推了一把,只好走过去,等走近了才发现,那位“男士”只不过是一位穿了男装的年轻女子。她留着短发,梳理得很光亮的文艺头,手指上夹着一支价格不菲的雪茄,身上的男式西装十分合体,像是量身剪裁的。
“小姐,有什么吩咐?”他低头恭敬而机械的问。
孔小姐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一个来回,说道:“我今天多点了一杯酒,你陪我喝了吧。”
成才瞥了眼桌上,那里摆着两杯很贵的洋酒。
“可是,我在上班……”
“你的工作不就是要让客人满意么?”孔小姐从手指上脱下一枚金灿灿的戒指,放在桌上,“而且酬劳不小呢。”
成才“哦”了一声,便在她身边坐下,端起那杯酒,喝了下去,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
孔小姐看着他咳得伏在沙发扶手上起不来,冷冷的说道:“你就这么喜欢钱,连自己能不能喝酒都不管,看见金子不要命了?”
成才好半天才平复气息,爬起来仍旧去拿那杯酒,被她拦住。
“你现在就是都喝了我也不给了!”说着还一把将戒指抄回手里。
成才望着她,努力了半天才把怒火压下去,将酒杯放回到桌子上,起身离开。
孔小姐饶有兴趣的跟着成才来到走廊进头的男士洗手间,看着他在水池边呕吐,咳嗽,她却倚着小隔间的门抽那只超长的名贵雪茄,说风凉话。
“这种酒量还敢在仙乐都做事,本小姐半年多没来,真是出了大洋相了!”
成才吐得天旋地转,趴在盥洗台子上喘,根本没力气说话。
她却忽然一本正经凑过来,说道:“你跟我到包厢里来,陪我一晚上,我就把这个戒指给你。”
她又把那枚金灿灿的小东西拿到成才眼前晃,成才定了定神,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往外走。“哪一间?”
孔小姐在前面带路,后边跟着摇摇晃晃的成才,在一扇厚重奢华的木门跟前停下。她推开门,里面亮着柔和的粉色壁灯,陈设如同宫殿。
成才走进去,按照她的示意在沙发上坐下,目光始终盯着她的嘴,象是在仔细聆听下一步的指示。
孔小姐在他旁边紧挨着坐下,嘴角笑意回旋:“你还真是与众不同,不像外面那些吃惯了软饭的,整天装腔作势叫人恶心。”
成才又想咳嗽,却拼命忍住,说道:“小姐,我就是为了挣口饭吃,我家里有个弟弟要我养,现在上海东西又那么贵。”
孔小姐伸手堵住他的嘴:“不许你说这些俗气的事情,我本来在你眼里看见的都是忧郁,我宁肯你伤春悲秋一点。”
成才无辜的眨眨眼:“什么是忧郁?”说罢忍不住咳嗽出声。
孔小姐递给他水杯,又拍拍他后背,道:“你明明生病还要来上班,这就叫忧郁。”
“我是穷人,不忧郁不行啊……”
一句话把孔小姐逗乐了,她摸摸成才的脸颊,又撩拨了两下他的头发,指指沙发后面铺着红色床单的双人床。
“你跟着我,就不会再忧郁了,明白吗?”
成才像是仍旧十分懵懂般点了点头。
正文 第57章
蔡之章将窗帘挡得严严实实,催促着屋子里的妻子儿女们。
“快点,收拾好了,等人来接你们就跟他走!”
蔡夫人手里忙碌着说道:“咱家这几个箱子就只能放开衣服,你的那些书可没地方装。”
蔡之章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叼着烟斗道:“我不走,不用给我收拾。”
“什么?你不是说要托朋友帮忙把全家都送出上海么,你留下算怎么回事,日本人想要的就是你呀!”
蔡之章的一双儿女听了也停下手中的活望着父亲,女佣愣在那里,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收拾。
“日本人想要我写文章给他们唱赞歌,他们拿我一个人没办法,自然就得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现在送你们走,日本人也就不能威胁我了。”
“可是你自己在这里太危险了!”
蔡之章抚摸着扑上来拥在自己怀里的儿女说道:“没关系,这里也不光都是鬼子和汉j-ian,就好像前些日子我还以为有个人无可救药了,可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原来那个他,他在暗中为抗日做事呢!”
蔡夫人仿佛忽然看见点希望:“你是说,那天冲到咱家把你绑走的高营长?”
蔡之章神秘的笑了:“我什么都没说,反正有人一定会保护我,你放心吧!”然后他把怀里的两个孩子的头拢到一起,嘱咐道:“离开家要听妈妈的话,要听来接你们的叔叔的话,好好读书,长大了一定要打回上海来!”
两个孩子依依不舍的往他怀里钻,对父亲的话仿佛似懂非懂。
吴哲风尘仆仆的一头撞进门来,迎面就看见袁朗对着镜子往贴了胡子的脸上画雀斑,在他手边还放着几件不同款式的长衫。
“袁老爷,多日不见,您一向可好,小生这厢有理了!”
袁朗见是他,翻了翻白眼,继续画自己的脸:“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真的跟沃尔菲娜小姐勾搭上啦?”
吴哲一屁股坐到床上,抄起杯子咕咚咕咚灌水。“队长我发现你自从受伤之后就变了,老这么y-in阳怪气的!”
袁朗一回头,满面雀斑外加褶子皱纹把吴哲吓了一跳:“心情不好,吴大学问多担待吧。”
吴哲见他容颜憔悴,立刻严肃起来,凑上去问:“怎么啦,伤还没好?你又瘦了一圈啦!”
袁朗却不回答,哼哼唧唧的转过身去继续“打扮”自己,吴哲这才看清桌上的一堆化妆瓶瓶罐罐中间,还摆着几只药瓶,他看了看药瓶的标签,似乎明白了几分,也不想再开玩笑了。
“队长,你真的再也不出面在夜总会做眼线了?成才毕竟是新手,他行吗?”
“我都这样了还怎么伺候太太小姐啊。”袁朗越发没好气起来,“人谁也不爱看一半大老头吧!”
吴哲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还没干瘪成老头吧?这可不像你平时说的话,难道不能等身子养好了再重出江湖?”
“呵呵。”袁朗干笑两声,挑了件灰色长衫穿上,“先这样吧,以后需要的话我自然会出去的,现在不用抛头露面,杀汉j-ian打鬼子多痛快。”
他揣上枪就要出门,被吴哲拽住:“吃药了没?”
“不吃了,留着喂鸟!”
袁朗晃荡着消失在门口,吴哲这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鸟笼,里面蹲着一只楚楚可怜的小黄雀。他轻声骂了句:“怪胎!”
高城跟在张昔年身后,旁边还有几名治安委员会的委员,他们都刻意与高城保持着一定距离,战战兢兢走路。
张昔年则没话找话说。
“高营长今天早点吃了吗?”
“吃了。”
“昨晚听见打雷没?”
“没。”
“您认识蔡之章吧?”
“废话!”
“厄……那他昨天的那篇咒骂皇军的文章您一定看了。”
“胡扯!”
高城索x_ing走到他前面去了。
拐过一个路口便是蔡家的小楼,院门紧紧关着,门口的邮箱上c-h-a着早晨的报纸。
伪警和日本宪兵们在蔡家门口列队停下,高城知道这里并不是自己作主,只有站在一边抱着手臂做出瞧热闹的姿态。
迎面有一辆三轮车驶过来,车上坐着蔡之章的夫人和一双儿女,他们都换了打扮,所以没有人认出来。
高城本来也没在意,但那个三轮车夫却引起了他的怀疑。车夫带着宽大Cao帽,一身短打干净利索,他蹬车的姿式是很眼熟,虽然Cao帽遮住了眼睛,但他的下巴和嘴唇的形状让高城联想起藏身青帮时的一位熟人。
伍六一?
继而他再仔细观察车上的一大二小,恍然大悟。
张昔年叫伪警们砸开了蔡家院子的大门,刚要大摇大摆往里走,高城却风一样从他身边滑过,大步流星进去了。
其他几名委员尴尬的看看顶头上司,后者颇为无奈:“别理他,他现在就是一疯子啦!”
高城快步走进蔡家客厅,但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屋子里很整齐,完全没有匆忙离开时的狼藉,这让他几乎怀疑刚才看错了。
蔡之章背对门口坐在沙发上,阳光斜照,给他的头顶洒下一层金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