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高城忽然开始心神不宁,他盘算着要怎么又快又准确的把军统特工被转移关押的事情告诉袁朗,但是随着车子飞驰,两边退去的景物混合着杂念一齐向他的思路冲击,好像是不让他把思路理顺似的。
忽然间他脑子里划过一道电光。
“不好!”他一拍车座的扶手,许三多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问他怎么了,他答非所问的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小鬼子和常丰年那个老王八蛋给我下的套?”
“七哥,你怎么啦?”许三多嘎噔刹住了车,车带和路面摩擦发出刺耳之声。
高城反应过来,停顿了片刻,又拍着车座道:“别停别停,接着蹬!”
许三多虽然莫名其妙,却是个非常好的执行者,于是车子又奇迹般的迅速飞驰起来。
“不去希尔顿饭店了!后面恐怕有人跟踪……别回头,继续蹬!”
“哦,那咱们掉头回去?”
“不行,不能回头!”高城的脑子像车轮般飞转着,最后决定道:“还是走原来的路,在希尔顿前面的邮局停车!”
一群便衣的特工们气喘吁吁的拐弯过来,便看到许三多的三轮车刚刚消失在视野里,于是他们认命般的继续狂蹬,追赶而去。
袁朗趴在天台边的栏杆上俯瞰街景,手表指针不紧不慢的走到了“XII”上,报时的钟声也响了。他看见高城坐着许三多的三轮出现在马路的一头,微微的笑了。
三轮车在邮局门口停下,高城下车给钱,许三多蹬车离去。
高城买了份晚报夹着走进了邮局。
袁朗站在高处将他的动作行为尽收眼底,于是有些迷惑,直到蹬着自行车的76号便衣们疯狂的驶入街上平静的人流。
高城在邮局里磨蹭了将近十分钟才出来,然后又走进邮局旁边的花店,捧了一束白玫瑰出来,鹤立j-i群的在街头溜达。
便衣们汗流浃背的窝在隐蔽的角落里观察着这一切,高城并不像是在等人,但他捧着颜色扎眼的花朵也着实十分古怪,然而他好像就是很喜欢这束花似的,闻着花香抚弄着花瓣,自我陶醉着沿路走来。
袁朗早已明白高城的意思,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即离开,可他又有点舍不得放弃这次见面的机会,即便他很清楚就算自己天台边上站到天黑,高城也不会朝这个方向看一眼。然而他最终还是下楼来离开了,走出饭店大门,步履自如的和高城背道而驰,渐渐走入人群,消失了。
正文 第70章
成才坐在孔小姐的车子里,被她翻过来调过去看脸上一块残留的瘀青。
“疼吗?”孔小姐今天穿得像个十七世纪的欧洲公主,浑身上下镶满了蕾丝,连手指头都裹在白色蕾丝手套内,她隔着那一层薄薄的料子抚摸成才,好像从来不知道被拳头殴打出这样颜色的r_ou_体是否有感觉。
成才无辜的看着她,然后更加无辜的点了点头。她却骄傲的笑了,说:“我就知道我表哥会去揍你的,从小就没断了有男孩子为了我打架,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不还手。”
“我怎么敢还手,再说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我还手也白搭。”成才那种委屈的神态一半出于伪装一半也是实情。
孔小姐用蕾丝拳头捶了他两下:“我从小就爱和人打架,男孩女孩都打,只要你肯玩命,就打得赢!”
成才象从来不认识般看着她,颇为无可奈何:“要是我打了你表哥,你就不会觉得那么好玩了。”
孔小姐哈哈大笑,兄弟般攀着他肩膀说:“别怕,找一天我把表哥约出来给你们讲和,明明白白告诉他别吃你的醋,我就是烦了腻了才找你玩的,不用担心你会抢了他继承人的位子,早晚有一天我会和他结婚,他要是偶尔出去找找乐子我也不计较。他是聪明人,说通了道理,当然就不会和你计较了。”
成才的眼睛里似乎有失落一闪而过,无法捕捉。
车子开出了市区,但却在本来应该较为冷清的工厂林立的路上慢了下来。
数不清的青壮年男子将道路挤占得几乎水泄不通,分别在各个工厂门口排着蜿蜒的队伍,翘首张望着招工办公桌前的表格快一点发到自己手里。
车子后来几乎就开不动了,陷在粗布破褂们的泥潭里,孔小姐摇上了车窗,以隔离外面洋溢的汗臭味。
成才好奇的看着,忽然他指着其中一间工厂说道:“这不是你家的厂子么,为什么这么多工厂一起招工?上海怎么平白无故多出这么多活儿要干?”
孔小姐无暇去看他正感兴趣的东西,掏出化妆镜整理本已足够完美的脸。“上海哪里有那么多活儿干,有活儿干的是内地,日本人驻防的前线。”
“什么?!”成才努力压制着自己要跳起来的欲望,并且赶忙把脸上的过度惊诧抹去。
可是孔小姐才没工夫注意他的变化,头都不偏的说:“瞧把你吓的,是不是有你认识的人也去报名啦?哪天填的表,要是昨天那还来得及,让他今天别去工厂集合就行,要是前天的可就没辙了,昨天肯定已经拉到保密的地方看押了。”
成才赶忙把自己认识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记得名字的,不记得名字的,那些一起逃难到租界的穷苦难民们恐怕知道了这个消息都会抢着去报名,尤其是许三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前天吧……”孔小姐终于从化妆镜里抬起头看他,“你不是一向瞧不起以前认识的穷弟兄嘛,那些鼠目寸光的土包子们,去了也就去了,反正到哪儿不是干苦力啊,看你这一脸担心的样!”
她又伸手在成才的脸蛋上划了一下,成才觉得那块瘀青钻心的疼。
“你……你就不管厂子的事儿?”他很想抓住孔小姐的手喝斥她对这种丧今天良之事的坐视不理,然而他只说了那么软弱的一句,脑子里有个声音对他说你给我镇定。
孔小姐没察觉他的异常,继续摆出事不关己的面孔说:“厂子的事儿现在都是日本人说了算,我表哥替我爸在日本人跟前支应,我才懒得管呢,反正每个月给我零花钱就行,将来一结婚,我表哥名正言顺当了东家,我就彻底解脱了,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喂,你怎么啦?”
成才的手抠着车门把手,好像是要把木头家伙捏碎似的,他忽然想要站起来,却一下子碰了头,这才想起是坐在汽车内。
“我有个朋友好像真的报名了,我得去看看他有没有被带走!”他说完这话就推车门往下面跳,被孔小姐一把拉住。
“你别叫他去就行了,可不许你把实话说出来!不然连我都要没命的!”
成才此刻觉得她手上的蕾丝像是白色蜘蛛网,匆匆答应了声便扭头没入人群。
许三多和伍六一经常轮班在闹市区和蔡公馆附近等活儿,现在他俩已经每人有了一辆三轮车,那是白铁军甘小宁和马小帅三个人在高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凑出钱来置办的,虽然看着破旧但经过伍六一的巧手修理改装,已经成为上海滩最轻便灵活的三轮车。
成才大约知道许三多会在什么位置,从工厂门前的人潮挤出来后就直奔闹市,往常他在这里闲逛的时候总会被许三多的突然出现吓一大跳或烦得要死,然而今天人流攒动的一条大街对他像是无澜死水,任他如何翻腾寻觅也看不见那一朵名叫许三多的浪花。
圣马力诺教堂门口,聚集着几个衣着破烂的饥民,雀跃的样子让成才觉得刺眼,好像也在议论着那些铺天盖地的招工启事。连蔡公馆门口那条街他都找过了,这里是他最后的一线希望。
那几个人是一起逃难过来的,还曾经挤在一起睡过觉,看见成才都差点认不出,张着嘴巴不敢问,听见对方问自己许三多在不在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当初共过患难的小兄弟,于是满面善良的指了指院子:“他帮神父干活呢!”
成才这才松了口气,但从军统那里继承来的多疑又让他急着去印证这个事实,只是在狂奔进院子之前没有忘记回头喊了嗓子:“那些招工的消息是假的,别去了!”
许三多果然在帮着神父擦烛台,擦教堂里的椅子和讲台,看见成才觉得像是在阳光下看见蝙蝠,诧异得眉开眼笑。
“成才哥?”他们的确似乎是有好几天没见了,这之前成才都泡在夜总会和孔小姐颠鸾倒凤来着。
成才这时丝毫不介意被那一口过于耀眼的白牙晃了眼睛,相反,悬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马上开始转着脑筋思考用什么借口来搪塞自己的突然出现。
“三儿,今天晚上跟我回家,有好吃的!”这个借口就算不那么名正言顺但到底很实用。
许三多却摇摇头,认真道:“不行,我今天晚上要去砖厂报道,招工的说了,得集中在一起培训,然后去外地干活儿!”
成才的脸煞白,抢上来几乎是想把他按在宽阔的讲经台上,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溜走似的。“你给我打住,哪儿也不许去,好好蹬你的三轮,家里又不缺钱!”
许三多挣扎着,不好意思用力掀翻成才:“你怎么啦?不就是多个活儿干嘛,这么着急干啥?”
可成才发疯一样压着他不起来:“不许你去!听见没有,不许去!”
许三多可不干了,使劲挣脱开成才,昂起脖子道:“成才你今天怎么了,干啥不让我去,你是我爹呀?”
成才情急之下一跺脚:“你这个呆子!那是日本人的圈套,明着招工暗着要拐骗你们这群傻子去前线当牛做马的!”
许三多愣在了那里,一时之间似乎没有消化这话的意思,刚从告解室中走出来的史今听了满耳,却比他反应快多了,上前问道:“这消息哪儿来的?可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