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丰年的手下们继续在外面不远处盯梢,古玩店明亮的玻璃窗内透出高城的背影,他们心想一定是这家伙又故技重施妄图在这乱世拿张破纸来换黄金呢。
店里偶尔有个把客人进来瞧瞧,转一圈,忽然看到门口坐着这么一位,都很别扭的避开了。高城喝完一碗茶,点手叫伙计给自己蓄水,掌柜又出现在里屋门口。
“先生,东家请您到楼上谈价钱。”
铁路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掌柜将高城带到这里便离开了,但仍有两名伙计打扮的强壮青年在注视着他,手里假装在扫地擦地的活计一看便是心不在焉。
高城推开门,看见这间窄小y-in暗的屋子里并没有站着自己想见的那个人,或者是古玩店的真正老板。
屋内窗帘半掩着,因此夕阳的光辉只能照s_h_è 到写字台上,博古架背后光线晦暗,那里站着一个女人,身穿着洋装洋裙,脚上踏了高跟鞋,帽子上的面纱拉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脸,黑色卷发披散肩头,高城没来由的觉得这个女人的身影有些熟悉。
“呃……”他迈步走了进来,房门由于惯x_ing在身后自动关闭,已经没了退路,所以只有前进。
等他也走入了博古架后面那片y-in影时,女人转过身来,这下子他可算看清了,如果说身影对他来说是略显眼熟,那么这两片厚嘴唇就是魂牵梦萦了。
“是你!”他惊喜的同时没忘记要压低声音,可嘴还是被一根手指给堵住了。
“别说话,先蹲下!”袁朗摘下帽子,露出面纱后面剑眉星目的男儿脸庞。
接下来他们俩以最别扭的姿势蹲在架子背后的一小块空间里,膝头碰着膝头,肩挨着肩,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也可以鼻尖擦着鼻尖。
高城兴奋劲还没过去,拉扯着袁朗身上的女式衣服:“你怎么又整这么一身,装女人还上瘾啦?”
“装女人隐蔽x_ing高,不容易被发现。”
高城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什么,你好利索了吗就又出来奔命?啊?”顺手就搂住了袁朗的腰,可这样蜷缩的姿势他也无法检查什么,只好摸摸脸又碰碰额头。
袁朗拉掉他的手,郑重其事道:“先不说我,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高城得意道:“你不是说过租界还有个联络点是家古玩店么,我想你了,正好手里有好宝贝,就挨家问呗,我一说是蔡之章家挖到的,你们准就明白我是谁啦!”
袁朗听见“我想你了”四个字时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欣喜,但马上回复严肃。“上次你突然发暗号取消约会,我以为你暴露了,看来还没有。”
“没彻底暴露也差不多了,不过现在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你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当然不是!”
高城把嘴凑到袁朗耳边,把话都吹气一样吹在他脖子和脸颊上了。
袁朗开始皱眉。
正文 第72章
常丰年做梦一样的看着高城走出铁路开的古玩店,依旧没什么好脸色的骂了几句,把装卷轴的檀木盒子夹紧了下,继续寻找街上下一家。
小特务们只好跟上,太阳快要落下,一些店铺纷纷关门,高城可以找到的最后一家古玩行的大门口被门板堵得严丝合缝,显然已经关了有一会儿了。
他只好败兴的撇撇嘴,站在原处揉肩膀,那檀木盒子显然不轻,就这样一路夹着跑来跑去换了旁人恐怕已经累得坐下不想走了。
事实上常丰年和他的手下们已经累成了孙子,小年轻们还好些,常丰年中年发福的身子早就吃不消了,这时他就盼着高城能叫辆车子,然后随便他去哪里都能以车代步的追踪。
可高城就是不走,而是沿着马路溜达,直到华灯初上。然而他胳肢窝下的盒子有点引人注目,于是他只好预备着打道回府。
常丰年在终于松了口气庆幸着总算可以收工的时候小短腿迈慢了几步,在一个拐角处忽然掉头穿越马路的高城迎面向他走来。想要躲避绝无可能,二人都装出一副刚刚发现对方的惊诧表情,打了个不咸不淡的招呼。
“常会长,丰年兄,少见你在外边逛啊,到这儿来干什么?”高城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股子袁朗般的促狭灵感,抬头看看脚下的身处之地——他们正站在一座小医疗所门前,广告牌上赫然写着:专制梅毒。于是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哦,此事不宜声张。”
常丰年被他成功的搞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玩笑归玩笑,寒暄还是要的。“高营长又说笑,我哪儿有那个嗜好,今天天气好,出来散步,解解闷。”说罢不忘干笑几声,掩饰尴尬。
高城看够了他的狼狈样子,抱拳道:“那你接着散,我先告辞!”
走出几步后常丰年迟疑着叫住了他:“高营长留步!你这又是……?”
高城看着那根手指直指自己怀里的檀木盒子,坦然得令人几乎觉得他完全无辜,但仍旧像做贼般说:“刚得着的宝贝,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什么宝贝?瓷器还是字画?”常丰年大概是真的来了兴趣,追上去抚摸盒子。
高城认真地避开他,仿佛怕他手脏了自己的宝贝:“你别动!赵孟黻真迹摸坏了你赔不起!”
常丰年给“赵孟黻”三个字震住了,张着嘴巴发不出声来,高城却嘿嘿一乐,给了他一拳头:“傻了吧,等老子换了钱请你喝酒!”
这下连一直闪在边角的小特务们都愣住了,甚至忘记去隐蔽自己,傻傻的看着高城像个偷了油的老鼠一样乐颠颠离去。他们围拢到常丰年身边。
常丰年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赵孟黻的真迹啊!听说原田少佐和他头上那位木村大佐都喜欢古玩字画,这要真是赵孟黻……”
于是高城夹着画接下来会到哪儿去他也就无暇关心了。
蔡公馆内少见的灯火通明,高城让白铁军打开了客厅以及书房所有的灯,摊开那副卷轴,认真地看,可是却又心不在焉,甘小宁跟他说话他半个字都没听见。
下午在铁路古玩店和袁朗谈话的情景他一直没忘,尤其是撞见了常丰年之后便更加清晰起来。
袁朗知道了他上次约会是要告知胡杨未死的消息,然而得到的却是不准轻举妄动的命令。
这一次他很乖觉的俯首听命,袁朗虽然没有再为他的莽撞而气冲脑门,但也完全没有什么赞赏,只是近乎苛刻的警告他不许再这样冒险。
高城和他几乎鼻尖碰鼻尖,却丝毫没有前两次那样要去亲昵的冲动,此刻他们嘴上说的是一个被折磨拷打而不得解脱之人的生死。袁朗只是详细询问了一下胡杨被关押的具体地点。
“虽然转移到市政府的监狱,可76号的人日夜都看守着,市长这几天提审了两次,好像都没起什么作用,一般人休想靠近他的号房。”
袁朗听了,脸上的表情变得缥缈:“通常这种情况下,最好的营救办法就是给他一个了断,既然他没来得及自尽。”
高城别开脸,对袁朗现在的样子他实在是有点陌生,可是他又补充说:“现在连帮他了断都做不到了。”
袁朗伸出带了手套的手——因为随时要准备离开而没有摘下——拍了拍他的手:“这是我们的战场,我们已经习惯了不为胡杨这样的人难过,没时间难过。”
直到现在高城都还记得袁朗那个神情,悲壮但又无助,或许袁朗是他见过的最有本领的一个人,千变万化着面孔,让人捉摸不定的同时常常可以力挽狂澜。高城从没想象过这样一个在生死边界线上走钢丝的嬉皮笑脸的小丑也会有这样无助的时候。
他面前摊开着价值连城的赵孟黻真迹,如果蔡之章知道他用这样一件相当于国宝的东西来为和袁朗接头作掩护,可能会暴跳如雷吧。他甚至天真的想如果用这幅画换来的钱去贿赂一下76号的特务们,能否换来和胡杨的一次接触?这又是否值得呢?
然后所有答案都归于否定。
马小帅噔噔噔的跑上楼来,撞开了大门。
“营长,许三多说鬼子开始在上海假装招工,实际上是要把人运到前线去当苦力!”
他尽量的把最重要的信息放在第一句话里扔出来,把高城的思绪从胡杨的身上拽回来。他身后跟着同样为此消息震惊的白铁军和甘小宁。
高城抓住他问清了一切,当然是从许三多那里听来的一切。然后他回头看看那副老旧泛黄的国宝,凄然道:“现在十件这样的宝贝也解决不了问题了。”
原田真一又在一边看文件一边训斥常丰年。
“最近来应聘的人数锐减,据说是全市都在传播谣言,说我们的工厂在抓人去做细菌试验,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你这个治安会长难辞其咎!”
常丰年腰弯得快够到自己脚面:“少佐阁下我们的人手实在太少,那个高城他又……”
然而原田这次没有给他状告高城的机会,直接将写字台上的墨水瓶扔了过去:“我不想听你的解释,我要你把本来前天就应该凑齐的一千人拉到我面前!”
常丰年擦着脸上的墨水渍点头如同j-i啄碎米,连跑带窜的逃离了原田的办公室后,更加不幸的撞上了正上楼的高城。
在最难堪的时候碰到最想看到自己难堪的人,常丰年简直想要一头扎下二楼算了,可高城却一把扶住他,露出罕见的近乎憨厚的笑容说:“会长啊,听说你最近忙招工的事儿忙不过来,兄弟我也来给你帮把手,好不?”
正文 第73章
史今拎着两只箱子走进一处狭窄的弄堂,没走几步便一闪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