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遂轰然应是。
吕祉还不放心,又开始絮絮地说治理郡县的注意事项,只熟悉刑名会断案子这一条,便给一众幕僚举了十数本的书籍,让他们自去学习。这样说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算讲完了。当时就由胡闳休按照吕祉的意思,C_ào奏条陈。
胡闳休是文章高手,才思敏捷,诸任命以及屯田营田规划等事项一挥而就。吕祉拿过来看了一遍,见所述的事情清晰周到,书法工整,非常赞赏,只圈出一个字改了。
旁边刘子羽打趣道:“这可真是二美具。”
一美自然是说胡闳休的文章做得好,这第二美则是暗指胡闳休新近得的绰号,胡美人。淮西一战,胡闳休守城颇为勇猛,又长得风姿英挺,军中合此二点,私下里都诨叫他美人,一来二去就流传开了。
胡闳休倒不腼腆,也笑道:“是宣抚和彦修兄教导得好,我不过是描个模子罢了。”把这第二美的帽子还了回去。
众人正在其乐融融的谈笑,李忠脸色大变地又跑了进来。他把手中奏章递给吕祉,吕祉也是脸色一寒。
刘子羽忙问:“怎地?”
吕祉吁了一声气,苦笑道:“弹章。”
宋代御史弹章一般在上给朝廷的同时,还可以递送给被弹劾的人。弹章可以被朝廷留中不出,但是却不妨碍被弹的人可以从另外一个渠道收到弹章。这时候,该被弹之人就必须上章请罪待命。吕祉这才明白,淮西地处腹心,官家又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地让他扩大权力。这份弹章就是官家发出的一个强烈警告。
刘子羽大惊:“谁的弹章?什么事情?”
“范择善(同),端地是文笔老到。”吕祉已经浏览完毕,苦笑愈盛,将弹章轻轻放到桌子上,任众人传看。
刘子羽不便宣读,自己先看了,也是默然不语。
弹章搜剔的罪名极为“丰富”,诸如:贪污受贿、克扣军饷、虚报制勘、盘剥百姓、生活奢靡以致滥用公使钱等等,不一而足;尤其醒目地,其中还有对吕祉私生活不检点,猥亵官伎的指责。其中有实迹的:虚报制勘是指王德迎接关师古归宋一事,而滥用公使钱则是指,动用此部分本就理当由宣抚使自由支配的钱财安顿流民。这些确实有的错处尚不做重点攻击,却围绕生活奢靡与猥亵官伎铺陈地事无巨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诚有伤风化,不足副士林之清誉。至于居室奢华,厚自奉养,尤非忧忱报国之士所为。”这就见出范同的厉害了,他既要打击吕祉蒸蒸r.ì上的名声,却又不为已甚,三分实七分虚,虚实之间转换自如。让人将信将疑又不得不信。而一男二妓同处一室的桃色新闻,更让吕祉清誉扫地,再无法为清议之领袖。何况,当时还有不得狎妓的禁令在,轻则丢官重则处置。
刘子羽眉头紧锁:“安老,欺人太甚呀,必须马上上奏辩白。”刘子羽一人跟进了吕祉内宅。
“怎么辩?”吕祉形容不见一丝恼怒,依旧清华俊秀,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痛,愈发显出雍容华贵之姿。“恶意中伤,不过辞职一途罢了。”
“这怎么使得!”刘子羽脸上肌r_ou_颤动,怒道:“御史台那帮子混蛋,谁不知道他们这是为了议和,不惜下此毒手!”
吕祉淡然一笑:“杀j-i儆猴,看来我就是被杀的那只。”他真是哭笑不得,这是顶替了岳飞的角色不成?
说到这里,内室陡然响起了一阵压抑的抽泣之声,吕祉长叹一声,道一声失陪,踱入房中。
“相公。”吴氏早哭得眼圈红肿,声噎气喘,难以自持。见到吕祉,怕他难过,忙扑到在床上,以巾帕掩面,呜咽不止。
“是我的不好,反又叫你担忧了。”吕祉坐在床头,轻轻抚着吴氏的肩膀,安慰道:“你不是以前常说,做这个宣抚使虽然显贵,可既劳神又费力,不如一叶扁舟你我耕读相伴,还落个逍遥自在。”
吴氏勉强抬起头,哽咽道:“我知道相公志不在此,当初说得不过是玩笑话罢了。相公一心为国,这些人,这些人怎能够如此狠毒,肆意攻击?”她虽然恨急,却说不出骂人的话来,搜索枯肠不过是不温不火的字眼。
“人的心肠隔着肚皮,平r.ì看不出来端倪,遇到事情就暴露无遗,所以才有衣冠禽兽这个词。”吕祉说着,抽出一条帕子,替吴氏仔细揩去眼泪。“你何苦为这些人气伤身子。”
吴氏再撑不住,伏在吕祉身上哭个不停,鼻涕眼泪把那袍子打s-hi了一片。吕祉只好温言抚慰。
倒把刘子羽急得满脸热汗。这是商量对策来的,却赶上子女们啼哭不止,倒叫他不知所措了。要知道许多时候,上奏回得快了,便能赢得时间,阻止谣言散播。他正浇油上火的,门一开,琴娘安娘被王仲明带着闯了进来。两人也是一般地梨花带雨。
这两人是因为下午的时候,刘子羽亲自询问当初吕祉与两人相识的详情,才知道弹劾之事的。这时二女现身,也不知道是请罪来的还是问罪来的,刘子羽自感应付不了,只得叫道:“安老,快出来,那两位小娘子也到了。”
吕祉颇有焦头烂额之感,看见琴娘柳娘,却又于心不忍。
琴娘停住哭声,拉着姐姐跪倒在地:“若得为相公洗清冤枉,我二人愿意就此削发,独伴青灯古佛之畔。”
吕祉想拉二人起来,又碍于形势尴尬,只好道:“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是息事宁人还是闹大了收不了场,全在朝廷,又与你二人何干?不要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了,什么青灯古佛,也是年轻女子该说得话吗?”
吕祉用朝廷代替了官家,而他话中的怜惜之意,更让琴娘柳娘感动不已。
王仲明则道:“俩孩子中午饭都没吃,耗到了这个时候。宣抚,你还是再开导她们两句,我再把她们领回去吧。”
吕祉苦笑,暗道也不知道谁能来开导我,却还是抚慰道:“你们不吃饭也不像话,我这里桌上的点心,先吃着垫垫肚子吧。”
吴氏里间听着,心里百感j_iao集,直如滚油一般过了几过,痛心不已。她也顾不得了,想要起身出去相见。这时,才发现自己腿已经软了,动不了身子,不免叫迎儿搀扶。
迎儿挑帘进来,才发现主母脸色雪白,没有一丝的血色,不禁惊呼“我的天爷,这是怎么了?”再一摸裙下,竟然是一手的血,迎儿吓得险些跌倒,急道:“可是不得了了。”
吴氏这才恍然觉出小腹坠痛,意识到腹中胎儿很久没有动弹了。再看迎儿的表情,这孩子恐怕保不住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吴氏的身子险些不曾把迎儿压倒。
“快来人呀。稳婆,找稳婆。”迎儿扶住主母,大叫起来。
正在前屋的王仲明顾不得礼仪,一把掀开帘子,跑了进去。
吕祉一怔后飞步赶到了王仲明前面。
跪在地下的姐妹俩不及擦干泪痕,也冲了进去。
就剩下个刘子羽坐立不安。
屋中,吴氏裙衫已经浸泡在了血里,浓郁的血腥气息让所有人心头都浮起了不祥之感。
幸亏王仲明镇定,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烧热水,把刀子、剪刀、纱布都给我找出来。琴娘,帮我洗手。……”
屋中立即忙乱起来。
……
天近傍晚,王仲明从内室出来。当时吕祉怕妨碍救助病人,从屋里出来,就一直站在院子中,肃立不动。
“宣抚,大人保住了。”王仲明颇有愧色,“就是一个已经成形的男娃……”
“不用说了,大人保住了就好。”
“不,宣抚,大人可能今后也无法生产了。”王仲明低声道。
闻言,吕祉依旧淡然喃喃道:“大人保住了就好。”说着,眼角却滑下一滴清泪。
话音落下。盛秋时节的天际陡然滑过一道霹雳,随即雷声隆隆自远方奔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党、孙诸人都是岳飞幕僚。
第171章 终章 燕云(1)
晚秋时节的秦淮河游人冷落,尤其是y-in雨缠绵的r.ì子,不惟河中的乌篷船只有稀稀落落的两三只,连岸上的脚夫,挑着担子的货郎都少了许多。为了讨生活不得不忍着y-in冷叫卖的小贩,往往只缩着手脚,垂头丧气地喊一两声,聊塞职责罢了。
这时,正在破土动工的建康府学北岸码头处,迤逦行来一人二马以及一乘小轿。一个极英武雄壮的青年,做小厮装束,得意洋洋地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之上。后面另有一匹马,亦步亦趋地跟着头马,两匹马错出一个身位,却连四蹄腾空的时间都差相仿佛,显是训练有素。那些货郎知道来人不凡,都围拢上来,希望卖些东西。
青年挥挥手,示意不感兴趣。货郎们哪里肯依,只继续夸赞自家的物品。诸人正在闹着,一只乌篷船泛河而来停靠在岸边。一男一女携手登岸。男子相貌清癯,气度沉着而不凡。女子虽然隔着盖头看不清容貌,但风姿绰约,只是天气尚未时分寒冷,女子已经穿起了大红出毛的貂裘披风,似乎极是畏寒,若有不足之症。
青年小厮早已下马,此时忙抢上一步,行了大礼。然后又请女主人踏着早已铺好的茵垫上轿。
少妇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眼码头不远处大兴土木的工地,问道:“这就是鼎鼎大名的东南第一学吗?”东南第一学是建康府学的雅号,自北宋以来,就是人文鼎盛的地方,士子半出于此。
青年答道:“建炎三年,府学被金兵烧毁了。拖到今天才开始重建。咱们要是再晚来个一年半载,说不定就能见到新修的夫子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