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主人冷哼一声,嘲道:“和议将成,自当偃文修武,张伯英倒讨了个巧宗。”说着,他踱到少妇身前,替她紧紧披风上的带子,嘱咐道,“建康y-in气重,天又凉了,你千万保重,不要受了风寒。”
少妇见他提起和议,满目鄙夷,也不想再耽搁,便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启程吧。”遂进入轿中,下了帘子。
男主人点点头,青年忙服侍他上马,之后自己也上了马,一扬鞭子,一行便沿街往驿馆方向走去。
这三人正是请病假调养的淮西宣抚使吕祉以及吴氏、岳云两人。轿子行到与建康府衙前官道j_iao叉的一条路上之时,却走不动了。一条不算窄的道路,挤满了围观的各色百姓,仿佛全建康城的人都出来了。吴氏打帘见到这一奇景,笑着跟轿子旁骑马的吕祉问道:“不是才说建康y-in气重吗?怎么冒出来这许多的人?”
所谓y-in气重,其实是指建康死人多。当初建炎四年,金人南归之前,把建康府的人杀了半数以上。岳飞收复建康之后,掩埋骸骨,足有七万人之多。其中大半骸骨还只是残肢,完整的尸身只有数千具。从此以后,就流传起每逢y-in雨天横死鬼会哭着找自己身体的故事了。今天又是个缠绵天气,这许多人却不怕忌讳,吕祉也很是奇怪。
“大概是有什么大事吧。”他敷衍着示意岳云前去打探。
岳云很快就回来了,掩不住发自心底的笑容,连道:“真是巧了,相公再想不到的。”
吕祉望了岳云一眼:“看你笑的,有什么想不到的?总不会是百姓们出来看自在军的花腿吧?”当时,张俊一军因为纪律败坏,被百姓蔑称为自在军,讽刺其无所不为。
“相公,的确是跟江东宣抚司有关,不过不是看花腿军的,而是看岳家军。”岳云一脸的自豪,“这些百姓都在说,自从建炎年后,便未曾目睹过我爹部下的盛容。前些r.ì子岳家军东调,本来是要瞻仰的。不成想队伍为了不扰民,是半夜进城的,大家都等了个空。这回是国夫人要去天心禅寺进香,就由岳家军护卫,可算有个机会,能再见一眼岳帅的麾下了。”
吕祉越发奇了,张秾进香不知是差哪个护卫。耳听得周围百姓夹杂着京湖方言的j_iao谈,似懂非懂,越发勾起了好奇心,他想了想,笑道:“那咱们也不走了,且看一回按堵严整的岳家军吧。”
岳云巴不得吕祉不走,当即找了个好位置站好。一行人一旦站下,便不住有卖花的叫卖,请吕祉买花。吕祉不明其意,却见周围百姓大多拿着食物瓜果,没有拿着的手里也往往有一束鲜花。他不免低声问岳云道:“鄂司一军开拔之时,百姓都这样围观吗?”
岳云认真想了一想,摇头道:“就我爹在军中的时候,才这样隆重。这样的阵容,我也见的不多。”
吕祉点头不语。
为了免得吴氏劳累,兼之更好地观看盛景,三人找了一间临街的酒店,包了个二层的雅间坐下。岳云又点了几样甜烂以及时令吃食,边消磨时光边等着军队经过。
不多时,已可看见先头的骑兵队的旗帜。认旗上一个斗大的张字,写的龙飞凤舞。吕祉与张家军多有j_iao道,知道是张俊的旗号。看到这旗号,他便止不住心中作呕,于是略欠起身,想看后面的将旗。偏生这当儿,将旗被挡住过不来了。那些街上等候已久的民众,总算看到正主,纷纷拿着各色吃食上前慰问,竟把一条路堵得水泄不通。吕祉眼见得马上的骑手神色紧张,百姓手中得食物推过去又推回来,只是不肯接受。
“不意今r.ì复看到箪壶食浆的盛况。”吕祉感慨道。“不过鄂州一军于建康城的百姓有大恩德,受些供奉也是应该的。这样子就怕伤了百姓的心。”
岳云笑道:“相公容禀,若是受了,以后谁能说清,到底是父老相亲硬塞的抑或是抢掠的呢?所以鄂司索x_ing一概禁止,也省得r.ì后甄别起来麻烦。”
“这倒也是一理。只是我看着鄂司的军纪未免不近人情了些。”吴氏轻声评论道。
“哦,你还看出什么门道了?”吕祉笑问。
吴氏自觉批评得率直了,低头道:“奴家不敢当相公垂问。”
“你未曾在官场中磨过,所以不知道,鄂州一军东调后,在张伯英麾下与在岳鹏举麾下行事一般无二,极其地不容易。虽然是时r.ì尚短,但这两月间,Cào练也Cào练过几遭了,一般的兵丁早就有样学样,同流合污了。这只前军却不然,特立清Cào,足见领军之人的能耐。江东宣抚司有这样的人在,淮西的防御便让人放心多了。”原来吕祉还是有些担心人在政在,人去政息的积习,纵然是张宪带军,因为历史上也并无这样的先例,也作不得准。是以,留下来倒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有其特殊目的。
岳云早忍耐不住,忙接道:“张叔叔就是这样的人,要不我爹提拔他做同提举一行事务呢。张叔叔做事极认真,眼里容不下违法乱纪的事情。”
“这是他的好处。”吕祉咽下了后半句,也是他r.ì后招祸的缘由。
这时,前面马队被拦下了,后面的车队也过不去,耽搁的时间有些久。后队中一人排开众人走上前来。这人身材高大,面貌英俊,气质极出众,即使是站立在骑兵中间也有鹤立j-i群的感觉。
“是张太尉。”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些纠缠前军骑兵的百姓遂转而围住了张宪。
“老天开眼,让自家们今r.ì复见到张太尉英姿。”
“男女叩谢张太尉、岳宣抚救命大恩。”
“张太尉福寿安康,岳宣抚寿比南山。”
众人乱纷纷地行礼。
楼上的吕祉耳听得声声祝福,联想到历史上秦桧兴大狱,就是以王俊诬告张宪谋反为起点。而张宪被捕的地点就在一百里外的镇江府。彼时,枢密行府冷狱森森,酷刑惨烈;今r.ì却是仪卫盛大,鲜花着锦。抚今追昔,不禁惘然若失。
张宪忙逊谢不已。其实这些百姓一半是在谢岳飞建炎年间收复建康救民于水火。岳飞既不来,就把张宪当作了岳飞对待,轻易不肯放过的。
正S_āo动间,又有一乘大轿上前。甫到前面,轿中之人已打开轿帘,笑道:“这是怎么了?”说着盛装女子径自下了轿子,拖着裙裾站到了街上。正是张俊的夫人张秾。那些拿着花没动的此时纷纷将各色奇花投向张秾。原来张秾艳名在外,她的出身又不拘小节惯了,坐轿出游的时候经常打起帘子。便有那无赖子投花,为博美人一笑,她也不以为忤,还传出了与老情人隔帘唱和的佳话。
张秾轻笑:“都说是看杀卫玠,我往常只在想,该是个什么样的盛况,不想今儿个见到真的了,也要多谢张太尉。”媚眼如丝,勾着张宪的眼神中说不尽的情意绵绵。
张宪正色道:“这可是从何说起!我若是卫叔宝,又如何能上阵厮杀。”
张秾见张宪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收敛了笑意,淡淡道:“张太尉时候不早了,且赶快处置了吧。”
“还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情,请夫人少宽时限。”
张秾责道:“张相公坐镇建康这么多年,不见有这样的景象,张太尉一来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让人怎么想?”
“下官正是不知道百姓怎么想的,张相公的想法,倒是不用猜的。定是见我军深受百姓爱戴,欢欣鼓舞。”
张秾嗤地一笑:“也就是在我跟前说这种话吧。我也管不了你,你快些处置。”
正说着,张秾只觉头上飞下一物。张宪手疾眼快,抄在手中,竟然是只专用来吃蟹调味的橙子。张宪抬头,看见窗口伸出了一颗圆圆的脑袋。
“张叔叔。”一口相州话,透着十分得亲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迷糊的手榴弹
第172章 终章 燕云(2)
掷橙子出自岳云的手笔。虽然楼上听不清二张的耳语,但两人的神态已经让吕祉咄咄称奇。这年代不只朝廷满是C_ào台班子的凑合感,诸大将的家风也是一言难尽。公然抛头露面也就罢了,大庭广众之下喃喃不休,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期。
有橙子传信,不多时就听得楼梯上靴声响起,四人甫一见面,张宪就赶前一步,叉手行礼:“原来吕相公已经到了,未及恭迎,还请不要见怪**。”
“你我之间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快坐下。”
张宪与吕祉认识的r.ì子短,但也算生死之j_iao了,他见吕祉神情颇为落寞,联想到朝中政事,不禁叹道:“这次见相公,觉得消瘦了许多,也要为国多保重身体才好。”
吕祉轻哂,想起了历史上岳飞那句名言:国家了不得也,官家又不修德。这句话后来被当做岳飞十恶不赦的一大罪状。真为了这个国家的话,他大概应该孤注一掷而不是保重身体。“我的身体自己知道,不妨事的。”吕祉边打量着张宪边称赞道:“今天见了你统军,才知道鄂司实在是一只铁打造的队伍,不只出淤泥而不染,而且越发地威武了。”言语暗侵张俊。
“相公别不要提这个茬儿了,提起来也是大段烦恼。这才不过一个月,已经是一言难尽。”张宪做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今天下官公务在身,不能细说端详了。改r.ì等我做个东道,再说个痛快。对了,还没请问,相公要在这建康城中待上多久。”
说到这里,张宪突然醒悟,问岳云道:“相公身边怎么就带了你一人?这是多大的干系,若是有个差池,你当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