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云替张宪夹了一筷子的蟹r_ou_喂他:“没见到张叔叔前担不起这个责任,见到张叔叔就好了,根本不会有差池了。”
吕祉笑道:“张太尉不用苛责岳云,是我让卫队先去驿馆的。如今我也算得闲云野鹤了,还会有什么人要处心积虑地陷害我呢!这建康城自然也是想耽搁多久便耽搁多久的。我正与内子商量,打算就在这里买地建一处园宅,也好颐养天年。”吕祉语调颇带了几分不平之气。其实,他来建康是为了找袁溉,问他打算如何扶持“王气”,但对张宪自然不方便明言。
“巧了,楚国夫人过两天也要到建康来。”张宪喜道,“我这两r.ì事情忙,想跟相公讨个巧,十一月初一并替相公与国夫人接风,不知相公可抽冗一叙吗?”
“什么,我娘也要来?”岳云不待吕祉答话,欣喜地站起身道,“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跟我爹一起来?干什么来的?哎,我爹军务繁忙一定没时间来建康闲逛吧……”
“你小子都想些什么呢?不想你爹来是不是?怕你爹查问你的进益,平时便要多努力用功!除了行军打仗,文字上的功夫也要多下,至于安民之道也不可不查,他r.ì国家承平也可继续效力。”
“张叔叔,果然我爹是不来的,多谢多谢。”岳云眉开眼笑,“要不是你公务在身不能喝酒,我便敬你一盅了。现在只好再喂你一口螃蟹。”
“嘿,你小子是怎么猜出来的。”张宪还想再说,被岳云塞了一嘴剔出来腌好的蟹腿r_ou_。
吕祉笑道:“他见你代为教训,便猜出来岳少保一定不会亲来了。”
张宪咽下螃蟹,也笑道:“倒忘了这一层。吕相公算是吃透了祥祥的这点心思。”
“国夫人是路经建康去行在的吧?”吕祉问道,暗道这大概是奉了官家之命,要去行在安家。难为官家如此地花费心思。
“相公所料不错,这事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下官先行告退,我们改r.ì再叙。”
“真正是千头万绪,不知让我如何说起。”李娃坐在席间,目光流转,言笑晏晏,“张四哥,你现在住的这园子我打量着要比鄂州好了不少,这时候还有花开枝头。不如就照你这园子另外选址盖出一座庭院好了,可又怕不能合鹏举的意思。”
这也只是过了几r.ì,便从号称小yá-ngch.un的天气骤然冷了下来。前些天尚有数枝花开足以赏玩,现在就只剩残枝败叶了。但十一月正是走亲访友互致馈赠的时节,张宪的接风宴又开在花厅,为了不至于太过冷落,院子里的花树上缠起了绢花。一眼望去,委实姹紫嫣红。屋中也早早烧起了银炭,温暖宜人,让人恍惚ch.un未曾归。
张宪听出李娃有奚落之意,有些心虚,笑道:“若是五哥来了,我就把这园子让给他住。”
“可别,”岳云轻声道,“岳宣抚要来了,哪还吃得到这糟酒蟹。”
所谓酒蟹是取九月内肥大的母蟹,把母蟹在冷水中先放上一晚,让其吐净腹中的脏物,然后再把母蟹放到煮好放凉的高汤之中又一晚,第三天盐卤汁中,这是螃蟹便死了。立即取陶罐封存,直到二十天后,这才开罐再加入姜末等调料,并再次灌满盐卤汁。又过上二十r.ì,便可以随时食用了。这酒蟹做起来极其繁琐,非一般人家可以做到的。讲究的是,开罐之r.ì,蟹如原样,一丝一毫不见损坏。这样的蟹子,五只装一罐,张秾足足馈赠了一百坛,可见情深义重。然而,岳家家教极严,从来不许子弟吃这种奢华的食物,所以岳云才有此一说。
坐在末席的安娘抓住了哥哥的把柄,笑道:“大哥,我是记住这句话了,赶明回去告诉爹。”
岳云朝安娘做了个鬼脸,吓唬她道:“你敢。你要是跟爹说了,我就不教你功夫了。”
岳雷劝道:“三妹妹少说两句吧。”却不肯说他大哥的不是。
坐在首席的吕祉听到这三兄妹斗嘴斗的甚是有趣,不觉一笑。
张宪轻哼了一声:“这是雍国夫人(张秾)的惠赐,由不得我不收下。”
又是话里有话。
吕祉大概也猜出了张宪郁闷的缘由,反而不便细问了,转头问李娃道:“不知岳宣抚打算卜居何处?”
李娃挥手让岳雷带着安娘出去玩,之后才说道:“鹏举是相州汤y-in人,一旦收复故土,自然是要回家乡的。门前漳水门外太行,风烟千里寓目常新,端得是好景色。至于现在的鄂州府衙,只是暂居。庐山固然秀丽,却也只好算一个权宜之计。现在官家金口玉言,倒让人没有主张了。”
李娃含笑,却不深说为什么没有主张。其实官场之中向来如此,上头随便说一句话,就要煞费苦心地猜测其中到底有什么深意。据吕祉观察,岳飞在揣摩上意这一条上虽然清高,但也未能免俗,更不是昧于保身的人,只不过岳飞免于帝王猜疑的方式是推辞多病罢了。吕祉在幕府的时候,看岳飞奏章,就觉得此人真当得起多病多灾,眼病、腿病、脚病,身上无一处不是病。官家初时见到岳飞告病假的奏札,还很是揪心,后来难免习以为常了。
这次,让岳家犯难的是,官家在离开庐州之前特意让黄彦节追出来询问可愿意在平江府安家,可之后一连两个月却没有后命。那么,到底怎么安家才好呢?是依韩世忠、刘光世例向官家索取田宅以自污,还是继续特立独行买地卜居?这都取决于官家初命的用意,李娃也是为此困惑。“我也劝过鹏举,将来功成身退做太平散民也是人间至乐,为退处计别墅不妨善加修葺。不过他时时顾念百姓疾苦,一直不肯。这次,鹏举也只让我拿主意。我思来想去,觉得必须慎重。”
这句话触动了吕祉的心事,上辈子他一直期望自己北平骄虏之后,可以退步家乡宜兴,读书修身颐养天年,此时不禁怅然道:“我也一直想修一座别墅,依山傍水,起五间房专做读书之处,楼前除了回廊什么也不造,开窗即见溪山烟水,而我独据其中。楼后列上怪石、盆C_ào、瓷墩、石几之类,等月明风清之时,与内子弹瑶琴,弄洞箫,真的是神仙之乐。再择地建避暑的冷房和冬天避寒的暖房,这居室旁边弄一方菜园。等读书读得倦了,就亲为耕种,岂不大妙。”这可真是梦中尤自说梦华了。
一直沉默的吴氏也笑道:“相公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湄隐园。”
伉俪情深,可见一斑。
众人听到别的还好,听到菜园的时候,都忍不住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还是岳云笑着解释道:“宣抚一提菜园,我就想起我家庐山上的菜园了。我爹每次回庐山,头一件事情就是照料他那园子里的瓜果蔬菜。旱了亲自挑水灌溉,涝了就搭个棚子防雨,也不知道我爹回庐山是为了休息还是为了干活的。每年秋天,都要盘点一回收成,看看一年下来是赚了还是赔了。要是赚了还好,要是赔了,我们兄弟几个都得挨罚。这还不算什么,我爹以前还种过小麦,种粮食要想产量高,就得积肥。ch.un夏的时候,那味道真是让人难忘。我们屡次劝,才总算是不种了。这园子当初是鄂州转运使司帮着修的,修个菜园也是为了囊天下大观,少不得农家之乐。谁承想后来变成了这样。我和娘就商量好了,以后再要是建别墅,打死也不能建菜园了。”
张宪弹了岳云额头一下,道:“祥祥你是越发大胆了。岳宣抚是天生的英才,身居高位还能不改初心。你要好好学你爹才行。”
岳云咧嘴:“我学还不成!不过张叔叔也说了,我爹这气质是天生的,我怕是学不到位了。”
吕祉叹道:“岳少保真是刚健质朴,盛德懿行纯出天然,毫不雕饰。”也正因为如此,对别的大将而言,普普通通的一件营宅之事,岳家处理起来却格外棘手。
李娃一笑:“不说鹏举了。安老不知现在有什么打算吗?”李娃的身份,不便直接议论吕祉所受的弹劾与处分,只能这样询问。
“惭愧,退处小阁,至今想起来还是心绪难平。”吕祉长叹道。他喝了一盅酒,闷闷捡起了一只酒蟹,微一用力取下蟹壳,露出雪白的蟹r_ou_与澄净的黄膏。“初时昏昏终r.ì,犹如瓮中此蟹。”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改了一下,螃蟹改橙子了,宋人吃螃蟹的时候,会配橙子提味。嗯,黄澄澄的大橙子抛下去,还蛮像抛绣球的。
赵构:都怪我喽。
螃蟹:我不想喝高汤。
岳飞:南呀么南泥湾呀,南泥湾好风光呀
第173章 终章 燕云(3)
吕祉被弹劾一事,牵涉到朝堂之上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也显示了官家对各方面势力的平衡与妥协。吕祉甚至觉得,失去了秦桧鼎力相助的官家,反而把赵宋家法玩弄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平。
奥妙就在于那封弹劾奏上。同是弹劾,劾奏的数量非常有讲究。第一种叫做j_iao章上弹,参与弹劾的御史多,并且会屡次上章。这种情况往往意味着朝廷已经不再信任臣子了,身为臣子的必须辞职。但臣子辞职也是有套路的,可以先上章辩解后再请辞,也可以置之不理,直接请辞。但不辩并不意味着承认言官攻击的是对的,更多显示的是一种以“去留争义理”的风骨,反而为时人所赞誉。那些栖栖遑遑逐条驳斥的,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历史上岳飞绍兴十一年辞职奏就是按照以不辩为辩的态度进行处理的,后来的谢表中“功状蔑闻,敢遂良田之请;谤书狎至,犹存息壤之盟。”这两句话,对所谓的弹劾奏表示了极端地蔑视,尤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但吕祉虽然是满心的委屈,却不能沿用岳飞的处理方式。毕竟只是范同的一道弹章,做臣子的哪能就为了这点“小事”,就跟朝廷甩脸色呢?就算事关大臣的“名节”也不行。要是因此辞职,不但不会受到士林的赞誉,还会被群起而攻之为“要君”!以为朝廷非你不可,离了你就不能运转了?做梦吧。朝廷离开谁都能维持下去,但是胆敢“要君”的人,一概不能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