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他只是一个人,叼着根被风吹得散乱的烟。
他很难想明白,队长是如何能在所有的环境条件下,都把香烟抽得无比自在,特别爽快。
而他此时,好不容易才挡着风把烟点上,又被海风吹进眼眶的烟雾熏得快要流泪了……折腾了半天还是作罢,他把过滤嘴踩灭在了脚下。
耳机里喧嚣着大家的沟通,还有D小组成员以及A1对自己的呼叫。
然而他还是一声不吭。
直到登岛前的这个中午,成才才终于看完了吴哲电脑上的所有科幻片,与时间循环有关的,以及与之无关的。
锄头的存货数量确实可观,那里面有许许多多不同的故事,发生在各不相同的世界里。
每一个打破想象极限的情节中,英雄们拯救着人类或者地球,壮烈牺牲或绝地逢生,在绝望中找到希望,为未来留白。
然而其中并没有任何一种,能为解救自己当下的困境提供参考。
他无法像《骇客帝国》里的里奥一样,发觉身处虚拟世界的证据,继而被抵抗组织选中;也无法像《终结者》里的未来领袖一般,见到从未来穿越回来保护自己的T800人形机器人;他没有《黑衣人》里的导师K,教给他怎么拆解现实;甚至像《死亡幻觉》里的少年那样在认识到真相后牺牲自己拯救人类都行不通,因为他根本找不到真相。
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什么救世主,也不存在改变一切的英雄。
未被抹去的记忆只是个BUG。
只是个对现实毫无帮助,仅会让自己疯掉的BUG。
……
这一刻,对着风平浪静、无穷无尽的碧蓝,成才又想起了《蝴蝶效应》最后的情节。
吴哲说,那并不算严格意义的科幻,太具有宿命感……
尚未出生的胎儿伸出手来,捉住脐带,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让生命不曾开始,也就不会再被命运捉弄。
可自己就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在爆炸中死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是要回到起点。
这样活着,还不如真的死去比较痛快吧。
要是能死个干净,或许才比较好……
如果不等到爆炸就……
在思绪纷繁之中,狙击手鬼使神差地把狙击枪竖了起来,枪口抵住了自己的下巴。
冰冷的触感让他身体一颤,他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
然而缓了片刻后,他依然没有放下枪,吓到自己的举动也引起了内心的狂热。
呼吸越来越急促。
成才的手指发着抖,最终还是放在了自己熟悉的弧度上,一次深呼吸后,迅速地按下……
砰。
再睁开眼,看到的就又是那件熟悉的T恤衫。
就这样开始了,或许可能大概是第31次的早晨。
成才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一些横亘在底线之上的东西。
可怕的念头们嚣张地冒出来,却已无所顾忌。
自己不能成为一个英雄,总可以选择变作一个疯子。
如果不幸未能成为那种忘记了现实疯癫傻气的快乐的疯子,那就成为一个肆无忌惮胆大妄为的豁出去的疯子也好。
靶场不断响起的枪声,终于吸引来了该来的人。
“我就听着像你”,又是非常熟悉的开场。
“队长”,地上的狙击手爬起来,“您来了。”
“呵”,难道这南瓜就等着自己来?袁朗皱皱眉驱散了这个念头,“打得怎么样?”
“还行吧,您要不要看靶纸?”
“不用了”,总觉得今天他身上的硝烟味儿带着股戾气,“周六不用这么刻苦,早上锄头还说你胃疼?”
“已经好了”,成才收起枪,“反正也没别的事儿做。”
“这样啊……”精力这么旺盛今晚要不要加个餐呢,袁朗这么想着,从兜里掏出烟来。
“能发我一根吗?”狙击手直接开口要道。
??
袁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不抽的吧?”
“以前抽,回老A时戒了,最近又开始抽了。”成才无所谓地答道。
“……为什么?”袁朗的眉头皱得更深。
“不为什么啊”,成才笑笑,“就想抽而已。队长,发我一根呗。”
袁朗黑着脸,自己掏出一根咬在嘴里,再把烟盒递过去,看这个二茬南瓜从里面拈出一根来,再从兜里掏出个打火机,熟稔地给双方都点上。
“队长,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什么?”
“如果您的人生只有48小时,从今天起床的这一刻算起,直到后天的同一时间结束,然后再回到一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您会怎么办?”成才呼出口烟雾,早上问过锄头的问题,一字不差地再问一遍。
“呵呵”,袁朗笑了,“你在写小说吗?”
“……这么说也行”,成才叼着烟,“想参考一下您的意见。”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爱好文学”,袁朗在场边的台阶上坐下,“48小时?今天早上开始……后天结束?”反正也闲,和这南瓜瞎聊一阵也没什么不可以。
“是的”,狙击手就也在他身旁坐下。
“这个选材真够无趣的,就两天休息时间,连基地大门都不出,有什么可重复。”
“也是……”成才撇撇嘴,“但重点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48小时完了就得重来一遍,就算特别无趣也得一直重复,您会怎么办?”
“这样啊……”袁朗想了想,“这事儿我知道么?我是说,48小时过完我是记得还是忘了?”
“嗯,大概是……忘了?”狙击手抬脸看天,“就是一到时间就忘记了,下次开始就又是最初的样子。”
“每一次都这样?发生的事情都一样?”袁朗继续问道。
“是的。”
“那……除了我忘了,大家是不是也一起忘了?还有人记得吗?”
“……可以,有那么一个吧”,成才眯起了眼睛,“记得每一次事儿的人。”
“唔”,袁朗侧脸看他,“那个能记住的人,难道都不告诉大家吗?”
“告诉了有什么用,又改变不了什么。”
“也对啊……真是可悲。”
“所以您也觉得,不知道反而更好?”
“我也……?你还和谁讨论过这问题啊?”
“呃,锄头。”
“那他怎么说?”
“他说别告诉他,最好是弄成《骇客帝国》,嗯,《骇客帝国》您看过吧?就是那里面的虚拟世界那种,给他改改程序设置,每天就吃喝玩乐泡妞……”成才捂了脸,他是真羡慕吴哲。
噗,袁朗笑了,“确实像他”,停顿了一下,“那你呢,问我之前这问题你自己总想过吧?”
“我……”其实作为那个一直拥有记忆的人,很难这么代入……但是,“我想不来……但我觉得,如果总也活不到新的一天,应该,是件挺不好受的事儿。”
成才手里的烟燃到头了,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包来,递向袁朗,“没您的好,但,再来一根?”
袁朗挑了挑眉毛,伸手接过来,“你还是少抽点儿比较好。”
“您这话没说服力啊”,成才笑,然后继续了刚才的话题,“所以刚才的问题,您怎么看呢?”
“……碰到这种事怎么办?你突然这么问我也……想不出来啊”,袁朗点上成才递过来的烟,看着远处的靶子,沉思了片刻,“但是不管是什么情况下,我想,我都不希望不明真相。”
……
“懂了。”
24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成才是个军人。
不夸张地说,他算是个合格并且出色的军人。
所以一直以来,他思考问题的准则,都建立在自己这个社会属x_ing之上。
他从未打算放弃这个属x_ing。
自打从Cao原五班重返A大队,他就再没想过要脱下军装,所以军人的天职也就扎根在他心里,成为信条。
然而现在,在这整个基地都已进入休眠状态的夜晚,他又开始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这会儿应该已经过了子夜。
不久前,袁朗刚从办公楼里出来,与大队长及情报处的首长们挥手告别,独自回宿舍去。
现在他应该已经脱了他的外套,叼着香烟陷在宿舍的椅子里,思考与消化刚刚得到的消息,琢磨着这个岛屿侦查的任务应该如何下手。
而成才,则继续坐在办公楼下不远处的树影里,点上一支烟。
这是今天最后一根,烟盒已经空掉了。
尼古丁的累积,让身体感觉很奇妙,一方面他有些眩晕,另一方面大脑又格外清醒。
他在想下午队长的回答——“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不希望不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