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号令,搭箭。”胡闳休沉声命令道。三百骑兵即刻从斜挎的箭袋中掏出白色的羽箭,张开骑弓。胡闳休则在马上紧张地目测着两军的距离,计算弓箭的s_h_è 程。他心爱的黑马黛骝也竖起了尖耳朵,仔细倾听着战场上最微小的响动,身形却如雕塑般挺立不动,仿佛生怕影响了主人的注意力。
在金骑兵冲击到七十步左右时,胡闳休终于喝到:“放箭。”
满天箭雨泼落。有几个冲在最前排的金兵不幸成了靶子,虽然防护严密,但还是被十几只箭羽s_h_è 中了要害。这些金兵连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滚落下马。
这就是宋人弓箭的妙处了。金人骑弓不过五斗,最多也只有七斗。宋人骑弓却至少是六斗弓,占了s_h_è 程远的便宜。在战场上如果时机运用得当,宋骑完全可以s_h_è 中金人,金人的弓箭却够不到宋人。
几名金军摔落马下,金人难免为之气夺,女真骑士纷纷避让躺倒在地的同伴,连绵的队列出现了间断。胡闳休手疾眼快,一挥铁锏带头冲向了敌军破绽处。他身后的亲兵立即簇拥着主将上前,大阵也随之而动。两军之间一场j.īng_锐骑兵的对决就此展开。
胡闳休的目标相当明确,自己一方人少利于速战,所以他拿定了擒贼先擒王的主意,只找对方阵中的主将。此时,王伯龙早已谨慎地退到后阵。胡闳休盯上的是在掠阵之时注意到的一员白袍戴金耳环的千夫长。他挥铁锏接连招架了两员金兵的进攻,却并不停留,依旧深入阵中。
那员金将似乎也感受到了胡闳休的杀气,却并不避让,而是大喊着向胡闳休撞了过来。那金将身材胖大如一座小山一般压在坐骑之上。此时连人带马疾速奔来,声势真如移山一般地威猛。他右手高举的狼牙木奉也与众不同,看形制足有旁人用的一倍之粗,一根根锃亮的尖刺突出挺立。金将靠近胡闳休身前时,先一声大吼,几乎同时狼牙木奉挟带着风声轰然落下。
胡闳休眼见不妙,但只拨马一闪,尽力避开狼牙木奉的打击,自己全力去封金将的归路。狼牙木奉不偏不倚正打在胡闳休左肩肩胛骨的位置上。虽然隔着盔甲至少卸去了一半的力量,依旧传来喀喇一声轻响。胡闳休吃痛之下,左手一抖,铁锏掉落在地。金将咧开嘴大笑了两声,想要直接取下胡闳休x_ing命。金军见主将博得头彩,也鼓噪起来。
胡闳休不慌不忙带马错镫避开了金将的雷霆第二击。战场的形势却又是一变。岳家军将士与胡闳休仿佛心灵相通一般,都拼命地扑向这千夫长所在的位置。一瞬间,已经将这员金将与他亲兵分隔开。胡闳休和两名亲兵反而包围了金将,变成了以三敌一。
那金将察觉形式不妙,气得哇哇大叫,抡动狼牙木奉一阵乱打,却都被胡闳休等人招架开。一招过后,胡闳休使个眼色,三人合力攻向金将的坐骑。那坐骑头颅竟然被铁锏生生击碎。金将猝不及防摔落马下。他那胖大身体失去了马匹助力,又身着重甲,转动愈发不灵活,立即被胡闳休两员亲兵制服了,架到了自家马上。
胡闳休见一击得手,不再恋战,吹响了回军的哨声。三百骑兵听令纷纷脱离战团,重新整队,有序后撤。
王伯龙没想到只一回合(回合指一次冲锋)就被胡闳休擒了己方一员千户,气恼异常,立即亲自挥队追击。
胡闳休先还担心王伯龙不会上当,是以后撤速度缓慢。这时见王伯龙亲自来追方放下心,做出害怕的样子,加速后撤。两队人马追击不过片刻,胡闳休已经绕过山前。王伯龙随在后面,但见山势忽然变得陡峭,道路也狭窄了。他心中一跳,想起宋军最爱干的就是设伏兵。此地险峻怕有埋伏,连忙止住人马。再看时,胡闳休却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孔彦舟,”王伯龙大喊道,“你立即将带步兵搜山。骑兵暂且原地后撤。”
就在此时,山上传来一阵鼓声,继而树立起了几百面的红旗。有个粗豪的男子声音吼道:“晚了,金狗!爷爷在此等候多时。让你们也知道一下俺关爷爷的厉害。”
随着这声大喊,无数大木从山上滚落下来。金兵再不怕死,马却禁不住吓纷纷闪避。如此一来,被砸中的人虽然不多,但骑阵已经乱了,前进的道路很快也被阻断。王伯龙见状,下令金军也下马放箭还击。这下可苦了这帮重甲骑士,他们下个马非得一人帮忙才行。这回追得匆忙,辅兵被甩在了后面。好容易呼哧带喘下了马,放箭还击却又s_h_è 不到宋军,乱了好一阵不见成效,反而又伤了大约十几人。
等到天色将黑,山上方才不再放箭落石。孔彦舟这时才凑了上来,冲着王伯龙作揖:“我的太尉,原谅我刚才路被堵上了,不能听命。”
王伯龙瞪了一眼孔彦舟,孔彦舟忙继续道:“这会儿搜山吗?太尉,这山虽然不高,可忒陡峭。大别山余脉不是闹着玩的。再说,天这么黑了,我怕就算爬上去人却吗都看不清,找不出宋军余孽。”孔彦舟一着急,连家乡口音都带出来了。
王伯龙也是气急,他默然良久,忽然举起鞭子狠狠抽了孔彦舟四十下,命令道:“立即清理路障,准备明r.ì搜山。”
……………………
金人却不知道,胡闳休一军已经在回军的路上。胡闳休被打的着实不轻,虽然左臂经过简单包扎,敷了伤药,但吊起来的胳膊已经动也不能动了。如果解开绷带,从皮r_ou_裂处还会清晰地看见森森的白骨。
这队人马踏着朦胧的月色,快速行进在山路上。马背的每一次颠簸,都让胡闳休疼的嘴角抽动不已。好在黛骝心疼主人,跑得很是平稳,胡闳休的痛苦总算还能够忍受。
只是他身体虽然痛苦,心情倒是分外愉悦。那名被擒的金将叫做阿里朵,有个猛安的封号。这人对于擒获自己的宋将非常佩服,所以一问即招。据阿里朵供述,金军有大约五个万户的编制正在渡淮,准备南下攻取庐州城。而王伯龙正是第一批渡江的先锋。知道了确切的情报,宣抚使就可以进行军事调度。胡闳休实际已经在思索如何在庐州城下截杀金人了。他边用右手牵着缰绳,边时不时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老兄,你至于这么拼命吗?”关复古观察了一下胡闳休的脸色,悄悄问道,“这一狼牙木奉该不会是你故意挨的吧?咱俩定的计划是诱敌深入,可不是拿命诱敌深入。早知道还要演苦r_ou_计,不如让我去。我皮糙r_ou_厚的,挨两下没关系。”
“哎,关兄,你这样问我,可叫我怎么回答好呢?”胡闳休皱着眉头回道。
“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跟那金将一样,说老实话就行了。”
胡闳休爽朗笑道:“关兄,那我告诉你。一句话,你想得太多了。你看我,像是玩命的人吗?”
“好,兄弟,我信你。”关复古也是个爽快人,“不过下次再有危险,换我去。”
“一言为定。”
两人的右手击在一处,尽皆大笑。
“先给我好好讲讲,你是怎么捉住这条金狗的……”
第86章 五年平金(16)
吕祉见到胡闳休憔悴的模样,着实心疼。他扶着胡闳休坐上木椅,又命令亲军将煎好的汤药拿来,效仿吴起亲自端着药碗用小匙给胡闳休喂药。
宋代军法森严,军中上下级之间有一道天然的鸿沟不可逾越。岳飞经常有为士卒亲饵医药之举,已经被同僚视为异类。胡闳休没想到吕宣抚竟也是这样的作风,紧张地不啻于与金兵对垒,一张脸直红到了耳朵尖。他连称不敢,却终究拗不过吕祉,乖乖喝下一匙药。吕祉这才将药碗递给岳云,自己坐回帅帐正中。等胡闳休将伤药尽数喝完,吕祉方才问道:“胡太尉,可曾探听的实金军出兵的方向吗?”
“据那个阿里多供述,金军实有五个忒母,也就是万户的编制。这五万人俱为j.īng_锐,分别由王伯龙、韩常、赤盏晖等人率领,另有数千伪齐j.īng_兵做仆从,以盖天大王完颜赛里为前锋,四太子完颜兀术为主将,正渡过淮河,意图取道庐州、和州自采石渡江。虏人这回又打出了搜山捡海的口号,号称要一统寰宇,声势着实不小。”
“来得好快!”刘锜感叹了一声。若非吕祉催促,他那一万人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到庐州!若是在平原旷野中碰到虏人大队骑兵,后果着实不堪设想。刘锜难免心有余悸地补充道,“虏人兵锋所向果真是直指庐州吗?没有在濠州分兵?”
濠州是另外一条渡江的通路,该区域被宋廷划给了张俊管辖。刘锜这样问自然是为了划清淮西江东两宣抚司的责任。
“启禀刘太尉,阿里朵言道,濠州据他所知只是韩常派遣了一只疑兵,绝非金军主攻的方向。”
这个结果跟岳飞在平江府会上的判断不谋而合。吕祉的脸色愈发凝重。
靳赛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他强撑着试探道:“都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咱们虽然不怕虏人,可庐州城里毕竟只有两万人,正兵才有十分之七的数目。宣抚,还是要请求援军吧?”
吕祉听到靳赛战战兢兢说出的“女真不满万”这句话,真是格外的苦涩。这句魔咒一直流传到了他那个年代,依旧被视为真理无人敢打破。不过靳赛还算给他面子,只是建议请援,没说要撤军江南。
刘锜也道:“朝廷既然给了宣抚便宜调动的权力委任甚专,又金虏的消息也已探听确切,宣抚不如先求助江东宣抚司以兵来援。张宣抚与宣相同共经略淮西,他那分地与自家们唇齿相依,既是虏人只以偏师攻略,他便理应出援。至于鄂州,一是路途隔得远了些,二是尚不曾接到鄂司的咨目情况不明,我看倒可以缓一缓。”
吕祉当此一众高级武将人心惶惶的时候,他却格外镇定,只悠闲地啜着官家御赐的团茶静听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