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音应该分别是王伯龙和韩常的劝谏。
“王十,你糊涂!这城墙上悬挂的只是吕字大旗,哪来的岳字!”继而一个愤怒的声音驳斥道,“你是年老花了眼不成?”这人说得也是汉语。
刘锜听到此处,发出了一声轻笑:“来的竟然真是完颜赛里,这阿里朵没骗咱们。”
“何以见得?”
“宣抚,金人大酋中,只有寥寥几人认得汉字,赛里正是其中之一。其余谷神等或没有兵权或不曾出战。这员白袍将认出了宣抚姓氏,所以一定是赛里没错了。”
“哦。”吕祉嗯了一声,他想起了一则逸闻,说是官家的妹子柔福帝姬在靖康之难中被俘虏到金国之后,就是因为这个赛里免去了洗衣院(即古代版慰安妇)的一劫。赛里颇为仰慕南朝之文化,婚后对柔福相当体贴。柔福感激之余,曾亲手教赛里汉字……
“宣抚,”岳云的叫声打断了吕祉的沉思。他见岳云已经放下了头颅,兴冲冲地跑过来,单膝跪地。
“宣抚,金军已经进入了咱们的s_h_è 程。请宣抚允我s_h_è 箭,或者干脆让我带兵冲出去,看我不把这些目中无人的虏人好好教训一顿!”
吕祉目测了一下距离,金兵已经到了大约七十步开外。这一距离不要说在机弩的范围内,就是顶尖的弓手也已经可以s_h_è 中。金人还真是视宋军如无物。
“是可忍孰不可忍!拿弓来。”
诸将都是一怔,吕宣抚前一句话好理解,今天真是被金狗活活欺负到了家门口。后一句却又作何解释?宣抚要弓这是干嘛?难不成要把弓往城下扔砸人玩?
吕祉见没人搭理他,直接命令道:“关复古,把你的硬弓给我。”
关复古低着头不敢看吕祉:“宣抚,俺这弓力量大,糅了三年的牛筋才制成的,是张宝弓呢。”自然是不愿把弓给吕祉。
诸将里唯一见过吕祉s_h_è 箭的只有岳云(见前文),不过他也不确定吕祉能s_h_è 多远,是以也是沉默不语。
“关复古,这是军令。”吕祉加重了语气。
关复古这回不敢再违抗,不情不愿地把弓递给吕祉。
吕祉接弓在手打量一下,果然是一张好弓。弓腹贴以牛角,长近五寸,其色本白,可照肌理;牛筋圆匀润泽,贴于弓背,更以红丝缠绕,色泽光鲜。吕祉赞了一声,又吩咐刘锜让他麾下的□□手在垛口准备。
等一百□□手拉弦就位后,诸将明白宣抚这是要下令放箭了,武艺高强的自然有心在吕祉面前炫耀,也纷纷找好了位置,弯弓搭箭。
吕祉环视诸将一遭,笑道:“既然虏人看不起咱们左护军,咱们就让虏人尝尝厉害。诸军s_h_è 中金虏的赏一两银子,有s_h_è 中穿着白披风的赛里的,赏十两。”
言罢,吕祉吐气开弓,对准完颜赛里的额头,放出了第一箭。岳云和刘锜几乎在同时,放出了第二三箭。
完颜赛里正在观看庐州城城防,自觉已经找出了庐州城的缺点。庐州城城池狭小,难以屯驻重兵。如果勉强屯驻,城中粮食撑不了两个月,必然消耗完。而庐州粮饷转运又全靠漕运,一旦封锁水道,废掉庐州城的东西水门,这城就会变为一座不折不扣的死城。完颜赛里想到此处,不禁爆发出一阵狂笑。
“不用兀术亲到,我一人即可破此城。”
话音刚落,赛里就觉得凉风阵阵,三只箭一前两后同时向他面门飞来。“赛里郎君。”韩常和王伯龙都是一声惊呼,再一看骑在马上的赛里不见了,三支箭s_h_è 到了紧挨着赛里的亲兵身上。那亲兵好在穿了重甲,箭虽然c-h-ā在身上,但受伤不重,只是异常狼狈。赛里这才从马腹下钻了出来。众人这才发现,赛里头上的银盔因为躲闪掉到了地上,连两条辫子都散乱了,全不复适才趾高气扬的模样。
韩常当机立断,喊一声“撤”。宋人的箭雨已经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女真骑兵连忙边挥舞狼牙木奉挡格,边保护着赛里、韩常、王伯龙三人仓皇逃窜,直到再也听不见城墙上传来的响亮笑声,方才停住了脚步。
停下来后,赛里点检了一下受伤的人数,所幸只有一人重伤。只是损失虽然小,却把他气得暴跳如雷。
王伯龙却颇有些幸灾乐祸,他因为阿里朵被擒,让赛里揍了两拳。这回你赛里郎君不也在南人手下吃了大亏吗!
完颜赛里朝庐州城墙吼了两声,改用女真语恨恨道:“明r.ì一早攻城,等攻下城,把那个姓吕的千刀万剐。”
…………
庐州城中,等诸将笑过,吕祉脸色沉肃,更无半点得意的样子。
关复古大声道:“宣抚箭法一定是得过名师指点!俺今天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箭如流星。”
“刚才是谁推三阻四,不肯把弓给宣抚的?”岳云有意逗关复古。
“是俺有眼无珠,俺认栽了。可谁能想到考中进士的读书人功夫这么好呢?宣抚,为了给您赔不是,那弓您就拿去吧,它配您才合适。”
吕祉依旧没有说话。
刘锜觉察到有异,罕见的没有恭维吕祉,直接道:“宣抚,是有心事吗?”
“不错,”吕祉轻叹一声,“我看,虏人已经看透了庐州城防的弱点。”
“什么?”关复古诧异道。
岳云略想了想,大声道:“我知道了。金军渡过金斗河扎营就是想断庐州城的粮道。他们砍伐大木,则是为了制造攻城的云梯。哎,这帮野蛮人,是做好了强攻的准备。如果强攻不成呢,就打算长期围困庐州城。用心真毒。”
吕祉点点头。“正是如此,虏人是打惯了仗的。别看咱们小胜了两场,在他们看来,比隔着靴子挠痒痒还不如。而且,他们的队伍里,不只有女真骑兵,还有汉人、辽人的辅兵,会制造抛石机、云梯,会蚁附登城,人数也比我们多上至少一万。诸位太尉,对待这样的敌人,咱们该怎么做呢?”
诸将都在凝神苦思,岳云笑道:“有了。宣抚,咱们偷袭虏人的大寨,你看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迷糊、自由飞翔、ch.un风、东风不上凤凰台诸位的地雷、火箭炮。
第88章 五年平金(18)
劫营永远是吕祉心中的痛。他上辈子最想干的一件事就是劫清军大营,却被同僚视为狂人,满腔热血空赢来冷冰冰的嘲讽(详见前文)。此回岳云重提劫营,触动了吕祉的心病。他微一沉吟,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而是用目光环视诸将。毕竟他现在威望还是不够,做出决定首先要获得诸将的支持。
靳赛这赳赳大汉,不知是气得还是怕得已然脸色发白,嘴里小声嘟囔着:“守城也就罢了,劫的哪门子营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岳家军中出来的人都是疯子!”
吕祉不能不叫着靳赛的名字道:“靳太尉,你有什么建议,不妨宣之于众。”
靳赛见吕祉神色严厉,不敢公开反对,只道:“劫营好是好,可就不知道这劫营的兵从哪里出呢?咱们只有两万兵,既要劫营又要守城,末将恐怕无法兼顾。”
岳云天不怕地不怕,连刘锜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区区靳赛,他立即驳斥道:“靳太尉,夜深人静金兵又不会攻城,你担心哪门子的兵力不足!”岳云又笑着求吕祉道,“宣抚,金兵不习惯夜战的。我爹收复建康的时候,就是每晚派出千余人轮流劫营,让金兵睡不安稳。这样持续了半个月,才发动攻击一举把虏人赶出了建康城。确实是卓有成效。宣抚再不信,还可以问问刘太尉,八字军在太行山抗金的时候,也是用的白天休整夜晚劫营的法子,杀了数不清的虏人。整个河北都因此震动了。兀术听到赤心报国誓杀金贼的名号,吓得夜里睡不着觉;忠义社的领袖们听说八字军来了则是高兴地即刻纳头便拜。”
“这个,”刘锜拈着短须看一眼岳云,这小家伙不跟人吵架的时候,还真是嘴甜可人心意,换个说法叫做说谎不用打腹稿。但刘锜对劫营的态度其实也是暧昧,他倚靠的是八字军原从的将领们,必须听从他们的意见。所以信叔美男子只模棱两可地答复道:“劫营确实是个好计策,但必须注意两件事情,一是选用j.īng_兵,二是事前不能走漏风声。趁着虏人没有防备,咱们一鼓作气地杀进去,或许可以收到奇功。但如果不能做到这两点,姚平仲的旧事就会重演了。”
刘锜这话说完,靳赛明显长舒了一口气。
站在刘锜下手的柳倪忽然c-h-ā话:“小岳机宜和刘太尉的话俺们都听见了。俺们八字军因为脸上刺的字,一直被人瞧不起。今天,承蒙小岳机宜这么推重俺们,俺们也不能让宣抚和诸位太尉们失望。俺在这里就代表八字军的老人们表个态,宣抚但有吩咐,俺们甘愿火里去水里来,绝不吐半个怨字。”柳倪脸上刺得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大字,几乎占据了他左半边脸。当时条件所限,那刺字的手艺人技术又差,更把几个字刺得歪歪扭扭的异常丑陋。可柳倪挺直腰板挺胸抬头地叉腰一站,任谁也不敢对他生出半分轻视之心。
“好!”吕祉击节赞道,“好一个威风凛凛的柳太尉,好一个杀敌无算的八字军!金军骄堕成x_ing,谅来没有防备。咱们今天晚上就去劫营,杀杀虏人的威风,让虏人知道把南人当成两脚羊的r.ì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除靳赛之外的诸将齐声称诺,八字军出身的柳倪等人尤其答得响亮。
吕祉又道:“刚才刘太尉言道,这次劫营须是j.īng_兵出击。当职也是这个意思。但只这一条还不够,当职要再加一条,刀必见血,马必喘汗,人必”他说着语音一顿,用目光环视诸将一遭,续道,“人最好不要伤了。伤了也不要紧,当职加倍的重赏。总之,必须给当职取胜了才许尔等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