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保,昨天那样贵重的礼物,吓了我好一跳,实在是受之有愧,不敢接受。踌躇良久,想到不能辜负少保的一片心意,只有勉强自己留下。今后需要不断提高自己的品德,方能配得上这把利器。”说是不敢受,吕祉今r.ì可是特意把刀佩到腰间,犀角玉带趁了红色的流苏随风飘浮,文人潇洒之余添了十分英锐的气概。
“不值什么。”岳飞嘴角牵动,大约是想微笑示意,但又转念国丧期间不宜如此,依旧表情严肃。“都是土特产。就连那把刀也是用楚地出的铁打造的,安老用着可还趁手吗?”
楚地产铁,吕祉记得清楚,上辈子满世界搜刮银钱建设勋yá-ng的时候,没少眼馋过这宗收入。不过,岳少保对土特产的定义还是让他忍俊不禁,想来那些腊r_ou_一定也是货真价实的楚地肥猪做的。“礼轻义重。我是怕辜负了少保“万姓鼓舞歌唐尧"的殷殷期待,不能不惕励自勉。”
大义大节,吕祉言辞响亮掷地有声,所谓英概不过如此。
黄纵慢条斯理地接道:“说得好。当此非常之时,正宜誓不与虏俱存,凡有心肝的都当乞发大军, 先取河南, 后复两河, 以报此不共戴天之仇,之后百姓自然歌咏无尽。然而诏书于此大关系上隐忍不言,敢是朝廷诸公惑敌之计策吗?”
吕祉当时有些气馁,黄机宜一定是戳牛皮c-h-ā刀专业户。他说的是赵张二相吵出来的官家罪己诏,里面着重强调的是“上帝降罚,祸延于我家”,确实只字未提发兵的事情。就不知道自己是被他归到已经没了心肝的还是暂时可以挽救的哪一类。哎,离午饭的时间有点长。
岳飞也说道:“昨r.ì见过赵相公与张相公后,想是朝廷议论未定,两位相公并未与下官多谈进兵的方略。”
吕祉并不想把廷争的细节告诉岳飞,知道赵鼎建议遣使的议论对岳飞只有坏处,转移焦点这样的事情他做的驾轻就熟:“岳少保只仔细想,诏书上还有一句话呢。”
岳飞微一凝神,随即背诵道:“所赖以宏济大业,在兵与民,惟尔小大文武之臣,早夜孜孜,思所以治兵恤民。可是这句?还望安老垂示。”
吕祉不置可否地啜了一口茶,他可没想到岳飞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必须再仔细组织一番言语,省得让他起了歧义。“不错,正是此句。此便是朝廷的进取之意。”
岳飞和黄纵对望一眼。黄纵先开口道:“若非安老详加解释,我辈愚鲁,简直领会不得朝廷诸公的妙算。安老是都督府参议,敢问进取二字所指何意?”
吕祉必须透露更加详细的消息了,“朝廷想迁行在到建康。”这是他综合了官家与张浚的态度,以及后世的历史知识后,得出的结论。官家在跟他论马的时候,说起要去镇江阅韩世忠军,而张浚已经打算用同意遣梓宫使换取赵鼎对迁都的支持。
岳飞颔首:“建康!”是疑问的语调
黄纵微笑:“建康。”是肯定的语气。
吕祉立即意识道,两个人已经同时触摸到决策背后之核心所在,也是赵鼎的忧虑所在--迁都建康则淮西一军早晚必须妥善处置。
岳飞用目光注视着吕祉。以高官而论,这样的目光太过清澈,不够矜持稳重。吕祉下意识低了头,预感到岳飞即将说的话。
“安老,我到平江府已经有两天了,见过了官家天颜与诸位相公,也不过是些泛泛而谈。如果没有特别的安排,我正打算请辞回鄂州。”这其实已经是在委婉地询问吕祉可能的人事变动。
“我不知道岳少保听见了什么样的风声。”吕祉有意将音调放平,他在说服人的时候,通常喜欢让自己的音色变得更加温和,“也不知道特别的安排会是什么。不过,我劝少保一句,不要将风言当真,一切都听从朝廷的吩咐,大计自有相公们主张。ch.un风得意的时候要这样,若是自觉得受了委屈更要这样。就是相公们有些错处,还要扪心自问说了可有好处益处?若是没有,便不如不说,只悄悄去做,便如韩相公。岳少保还请善自体会。”
一番话说完,不要说岳飞,连黄纵都露出了惊奇地神色。韩世忠利用朝廷议和使传假消息欺骗金人,取得大仪镇之捷的行为,某种程度上不异于欺君。上一次敢这么说的幕僚,已经被他贬斥了。不过他不是三岁的小孩子,立即分辨出来吕祉绝没有恶意。只好道:“我都一一记下了。”
黄纵补充道:“岳相公如此说,便是一字不落地背下了。”
吕祉见识过岳飞惊人的记忆力,自然知道这是实情,也明白黄纵的警告之意。什么忠臣什么死谏,对于岳飞而言,保全自己才是第一位的。可他又不能告诉岳飞实情,看来,非常之世,武人不可泥古的道理,只能慢慢开导。“不只要记在脑子中,更要记在心上。”
吕祉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有探马传来军中飞报,说是抓到伪齐死间三十名。
“派出这么些探子,刘豫逆贼是打算干什么?”
“这些人聚集在鄂州意欲放火,烧毁大军仓储,不想尽数被张太尉前军拿下。已经查问明白,刘豫沿江各镇俱都派了死间,做纵火之事。”
黄纵冷笑一声,“刘豫真是涨本事了。”
吕祉心中一凛,若是刘光世太平州辎重被烧,怕是神仙也不能护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岳飞送礼情节综合他给黄彦节送钱给赵鼎送书信,给韩世忠送战船,不同的人不同的处理方式,虚构而来。
第26章 千古英雄手(6)
吕祉这顿饭着实吃的没有滋味。一是国丧期间,驿馆削减了r_ou_食的供应。二则因为吕祉想着伪齐j-ian细入境,恐怕会造成重大损失,多少有些食不下咽。
岳飞看出来吕祉心不在焉的样子,安慰道:“张宪的军情探报同时知会了沿江各大军,谅来此时刘宣抚韩宣抚等人已经晓得了,断不会出什么大事。安老且着意加餐。”他说着给吕祉亲自布菜。
吕祉看着青绿的莴苣,心中更加烦闷。似刘光世岂是一纸通报可以调动的?何况岳飞也没担保其余诸军会像岳家军一样安然无事,而是说“不会出大事”。烧掉半座城池的大事自然不会出,可这些仓储尽是民脂民膏,被伪齐焚毁一个监仓,都会让他这种一分钱恨不能掰两半花的心疼不已。
黄纵作陪的时候是基本不吃饭的,往昔他还要替主将劝客人酒,这次恰好省却了这道程序。吕祉的窘态他都看在眼里,左右桌上也没几道菜,索x_ing用手指虚画出一个棋盘,“譬如弈棋,伪齐这步棋到了岳相公这里就成了死棋,已是定局。在沿江各处,却下成了劫棋。所谓棋劫相持,争行先后,稍有不慎,或成彼利。然而朝堂之上,诸位相公都是各中高手,下一步可以观三步。安老,还是暂且先尽盘中餐,再做惊人举,如何?”
吕祉哭笑不得,黄纵这嘲讽朝廷诸公无远略的语调太过明显,却又偏生挑不出礼来。谁说岳飞幕中只有忠臣义士,这不就有一个现成的陈平辈?只是这些人或早或晚都离开了岳飞,比如他与薛弼。他点头应道:“循圣(黄纵)适才的劫争讲得j.īng_妙,不知对今r.ì天下局可有高见?”
黄纵一拱手,“一介腐儒,怎么敢当得起高见二字。不过想来世事如棋,左右是看棋眼做在何处罢了。劫争不如不争。”
称颂自己家主帅也这么拐弯抹角,吕祉哼了一声,应道:“我明白了,循圣的意思是什么都不如岳少保这般一力下成死棋,奠定胜局来的爽快。圣人说了,有话直说,黄机宜可是愧对了循圣这个好字。”不过黄纵确实说出了关键,局眼就是岳飞。
黄纵难得的有些脸红,岳飞再也忍俊不禁,拍了拍黄纵肩膀,又拉着吕祉的手,“安老,你有事情在身,我就不耽搁你时候了。届时,还要请安老向赵张两位相公献言进兵的大计,最好就是今年,再不能延误时机了。”
“断不负少保的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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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祉离开驿馆,便火急火燎地敢到政事堂。他可没想到,张浚的单间阁子里还有一个人,刚调任兵部侍郎的张宗元。
“安老,我看你该取个号,就叫做及时雨。□□叨你呢,你就出现在眼前了。看你这一头一脸的汗,”张宗元顺手递过毛巾,“擦一把,让你看一番妙论。”
吕祉的满头汗纯粹是急出来的,他哪耐烦看什么妙论,直接道:“张相公,刚刚得到了沿边急报,说是……”
张浚挥挥手打断吕祉,“什么急报也先等看完这文章再说。安老,你文笔好,可再润色一番。”
吕祉无奈,接过一张写满了的字纸,满心不情愿地看了开头第一句,不禁暗自叫绝。却原来这是陈公辅写的论攻守文。“攻虽在所急,而守之尤在所急,此句开篇名义,振聋发聩。攻虽为难而守之为尤难之句,则道出了攻守大势。端的礼义兼备的好文。”吕祉赞道。奏章虽然名为攻守,然而通篇只为官家谋划守之一策,真是文笔老道,妙揣陛下的心理,可惜吕祉不能就此点大肆赞扬。“只是国佐欲守何处?如何不在奏章中明言?”
张宗元笑道:“说得好?如何不在奏章中明言呢?”
吕祉愣了愣,瞅着特意用浓墨点掉的地名,沉吟道:“这里面说,此地至关重要,非得选择威望高的大臣措置,想来是名邦大郡,莫非是?”
吕祉心里想的两个字呼之欲出,却被张宗元打断道:“不要说出来。知道便好。”他便知道必然是淮西了。
“没有定论。”张浚语调低沉,显然很是苦恼,“官家被那帮小人围绕着,见到我的时候,心智似乎向了北方。见到其他人后,却又改了主意。一天里见到他三次,便会有三次不同的答复。真是腐儒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