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世倒豆子一样说了这一大段,方才喘口气,拖着长腔甩出一个飘逸的尾音:“所以当职大言不惭一句,这些大将中,再没有比当职对朝廷更忠心的了。”
吕祉鼓掌笑道:“刘宣抚果然想得好法子。就不知道你这左护军中,还有多少类似的隐秘,不如一并告诉下官吧,下官洗耳恭听。”
刘光世摆手道:“安老莫要开玩笑,再没了,真是再没了。左护军又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刘光世关键时刻,又做起了乌龟,将那伸出来的尾巴缩了回去,闭紧嘴巴再不肯多说一句。
吕祉哼了一声,心中愈发寒凉。今天亏得关复古做关节,方让自己撞见这桩事情,借机逼得刘光世揭开了淮西军的一角盖子。窥一斑而得全豹,虽然不过是王德一人的私事,其中散发的恶臭已经中人欲呕。不知淮西诸将还有多少类似的烂事,都捏在刘光世手中。
淮西军糜烂如此,吕祉只觉得自己费尽了心血的谋划,被蒙上了一层巨大的y-in影。他不禁叹道:“刘宣抚,天地良心天地良心,湛湛青天在上,你摸摸自己的胸口,良心可还安好吗?对得起朝廷俸禄,又对得起黎民百姓吗?”
刘光世真拍着胸口应道:“当职的良心好得很,当职的良心就是朝廷的良心。当职还就拍着良心说句大实话,朝中那些人呀,要论起文武兼备,或许有人比得过吕尚书。论起肯听人分辩的气度,那再没有超过安老的。安老已经知晓当职的苦衷了,还要多向当轴美言两句。”
“承蒙刘宣抚谬赞。”吕祉气得笑了。他没想到刘光世脸皮厚到了这个程度,“既然宣抚开诚布公,下官也说句实话,虚心纳谏这事情做起来却是最简单的,只需没有半分私心杂念,自然可以心胸广阔。”
刘光世想要c-h-ā话,被吕祉硬生生打断道:“所以下官在官场也好,在家中也罢,行事也都以公心为重。宣抚的苦衷下官都知道,但如何处置,也全着落在这个公字上。什么叫公?公道、公平、公正,宣抚善自体会。”
刘光世沉默良久,似乎颇有体会,突然放声大叫道:“关复古,关复古,赶快给自家出来。”
刘光世话音刚落,关复古从十米之外跑了过来。
“安老,你这番话说到当职的心坎里了。”刘光世脸上笑出了花,“当职这就让关复古准备文房四宝,就请安老以这三公为题,写一副字,当职刻了牌匾悬挂于衙上,也好r.ì夜膜拜。安老一定要赏当职这个面子。r.ì后要是官家到庐州视军,当职也好跟官家仔细介绍。”
刘光世这是将吕祉的告诫变成炫耀的资本了。
吕祉转身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ps,王德为人粗鲁,王德的儿子刑虐侍女的事迹见《夷坚志》。韩世忠擅杀侍女被写成了《碾玉观音》的话本。
又,谢谢诸位厚爱,试着r.ì更了一次。
第44章 千古英雄手(24)
赵构一行,于启程三r.ì后,到达淮东韩世忠一军的驻地镇江府。在休沐一r.ì后,于校场举行大阅。
此时的镇江校场内,三军已经列布整齐,韩世忠命上军在北,中军次之,下军在南,尽皆掼甲。各军中间相去约三百步,站定待命。左右两翼则由j.īng_锐骑兵布列方阵,护卫步军。
足以容纳数千人的空间,鸦雀无声。当赵构在韩世忠的引导下,步入校场的时候,全体将士整齐下跪拜舞,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霄瀚。
“教将士们少礼。”赵构身穿真钢镶金甲,举止庄严,沉声吩咐道。
韩世忠当即挥舞红旗,众将随之起立,高呼:“ 恭谢陛下圣恩。”
赵构在韩世忠、赵鼎、岳飞等随从官员的恭请下,缓步登于将台之上,亲自宣令道:”讲武以教人战,进退左右一如军法。用命有常赏,不用命有常刑。诸军,可不勉之!“
于是诸军声诺的声浪再次席卷了校场。
赵构以目光示意韩世忠。韩世忠受命,举旗,阅兵正式开始。鼓声响起,继之以悠长的号角。角声不绝,旗头擎大旗向前,台下步骑并举,齐行十步。
大旗再向后麾,步骑齐停。
大旗卧,步兵随之下跪,手中所执□□亦卧,弩队进,举弩。
大旗举,弩队退,弓队进,步兵执枪起立。
大旗再举,弓队退,步兵齐举枪,向天三刺。枪锋耀r.ì,红缨飞举,直欲刺破万里长空。弓箭手则背弓,撤腰刀,准备r_ou_搏。
韩世忠望着麾下将士千人如一的整齐动作,志得意满地斜睨了肃立于旁边的岳飞一眼,轻声道:“岳五,可曾看出些门道?”韩世忠知道首相不通军事,所以只与岳飞攀谈。
岳飞一脸敬服的神色,也低声应道:“韩宣抚人马j.īng_壮,器甲鲜明,下官钦佩。”
韩世忠却并不满意岳飞不痛不痒地回答,轻斥一声,“岳五,汝也是条河朔的汉子,怎地说话如此吞吞吐吐,跟那班子曰们一个口气。洒家不信你看不出这演武的法门在何处。”延安府出身的三镇节度使,语气中带了十分得不耐烦。
岳飞瞥一眼首相。赵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势,神色间混合了震惊与好奇,正专注于军阵的变化,并未留意到这边悄然进行的密谈。官家则保持了庄重地微笑,披铠肃立。
岳飞其实早就注意到韩世忠演武时的安排非常j.īng_巧,并非全按《武经总要》上的规矩执行。韩家军先弩后弓再枪兵的出场顺序,其实大有讲究。这是专门针对抗衡金人骑兵主力的演练。因为弩的s_h_è 程最远,所以最先s_h_è 击,以迟滞金人的轻骑。继之以弓箭,而到步兵举枪的关头,则是血r_ou_横飞的r_ou_搏开始的信号。这个时候,金人铁骑的速度已经被遏制到最低,步兵的枪阵堵墙而立,可以发挥最大的功效。这个阵势应该是前年在大仪镇的时候,被韩世忠打磨成型的。
岳飞含笑道:“韩宣抚所创阵型为飞所仅见,无怪能取得大仪镇之捷,于平原之上建立中兴第一的殊勋。”岳飞奉承话说得也是漂亮,中兴第一的功劳按说此时应该算在吴玠头上,不过加了个平原之上的限定语,便名副其实了。他又指点着台下流汗拼杀的步卒道:“不只如此,适才飞又细看了一番,才发现宣抚竟然连头盔的形制也做了改动,加长了鼻骨处的长度,如此设计对面门的保护更加严密。宣抚殚j.īng_竭虑于战阵之上,卓有成效,真是我辈之楷模。”
“岳五,你近来果然见识j.īng_进。”韩世忠对于岳飞的回答颇为满意,给了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赞许,慷慨许诺道,“你若是想习自家的阵法,不如一会儿就跟官家明言,在镇江多勾留几r.ì,自家好好与你解说一番。将来上阵的时候,断不教你吃金人骑兵的大亏。”
岳飞当时的职位虽然略低于韩世忠,但两人的差遣相同。韩宣抚的教诲在别的武将看来,无疑更像挑衅,换做西蜀的吴玠,一准回敬几句狠的。岳飞却只一笑逊谢:“下官先谢过宣抚了,下官从宣抚处已经学了不少行伍的妙法,r.ì后还有请教宣抚之处,宣抚不要嫌下官愚笨。”
岳飞这句话提醒了韩世忠。“唉,岳五,你那亲军也叫背嵬军,自家记得不差吧?”韩宣抚拍着岳飞的肩膀,提出一个重大问题。
“正是。这是下官仿效宣抚背嵬军建立的亲军。”
“不如我们两只背嵬军,阅兵之后比试一番,如何?”
韩宣抚向来为人豪迈,不过这次当着岳飞的面,还是把后半句“且看谁的背嵬军更厉害”及时吞下了。此时场中恰巧鼓声大作,喧天的锣鼓就像助威一般,催促着岳飞赶快作答。
岳飞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依旧恭谨异常:“此须是r.ì后到战场上, 与虏人一决雌雄, 方见分晓。”
岳宣抚话说得滴水不漏,韩宣抚听得没有半分脾气。
倒是赵构转头招手,招呼两人上前问话。官家习武之人,耳朵尖得紧,刚才这番话一句没漏,全记在心里了。他对岳飞的应答极其满意,对前辈将领不骄不矜恭敬有礼,又申明了北伐胡虏的志向,真是国之良将。但赵构也不好直接称赞自己一手提拔的爱将,还是先泛泛地询问韩世忠一句:
“韩卿,朕观你排布的大阵,想来也是纯队的拥趸了?”
韩世忠是救驾的功臣,在皇帝面前也并不拘束:“陛下留意武事,所见极是。臣的Cào练正是纯队。”
原来,宋代以五十人为一队,一队中按祖宗法度,各有枪兵若干弓箭手若干刀手若干,是为花队。但在对金作战过程中,花队因为配合复杂,并不能对抗金人的骑兵冲锋。反而是一队纯粹的弓箭手或者枪兵,在战场上的适应x_ing更高。所以围绕是否遵守祖宗法度,兴起了纯队与花队之争。赵构作为皇帝,多少也了解这些争端。
”如韩宣抚所言,大仪镇便是倚靠纯队打了大胜仗。”岳飞补充道。
赵构沉吟道:“如此说来,岳卿也是支持纯队的?”
此时r.ì头已经升起来了,黄彦节替官家张起了黄罗伞。韩世忠的亲兵也替他撑起了遮荫的凉伞。唯独岳飞依旧肃立在r.ì头下,回道:“臣以为,所谓的纯队花队,以五十人为一队看,自然是纯的,但若以数百人为一队看,必然要配合弓箭□□手刀手之类,方能成阵。到底如何运用,还要结合地形与兵力,并非有一成不变的规矩。”
罗伞下的赵构,脸部为y-in影所遮挡。他仰着头想了片刻,笑道:“岳卿这番话,朕以前还真不曾听过。”
岳飞垂头道:“只是臣的一孔之见。然而臣以为,欲与虏人决胜中原,骑兵才是关键。总须练出一只无敌的铁骑才行。臣这些年,着实从伪齐缴获了不少的马匹。荆襄又地广人稀,臣便自作主张建了个马场,而今已经初见成效。假以时r.ì,历年孳生的马匹,足可建立一只万人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