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刘光世恨不得肋生双翅,催赶马力已经到了极限。他虽然自绍兴以来就耽于酒色,但毕竟是将家子,幼时的功夫尚在,不至于到无法骑行的地步。令刘光世颇感意外的是,吕祉的马术也非常好。
宋代文官,虽然有骑马上朝的规矩。但自南渡之后,马匹缺少,骑马一般被骑骡子、骑驴或者坐轿所代替。像吕祉这样能连续骑乘三四个时辰的,百中无一。
“安老,你料形势到底如何。”换马间隙,刘光世趁机与吕祉简短j_iao谈。
“还能怎样?最坏的结果,宣抚不也已经逆料到了?”吕祉并不看刘光世,只反问道,“如今郦太尉处没有送来消息,便已是最好的消息了、宣抚且放宽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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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卿,这次火灾,损失了多少?可清点明白了吗?”赵构因为突如起来的火灾,在镇江府多逗留了些时r.ì。此时,他坐在宣抚司衙门厅中,仔细询问韩世忠损失详情。
官家神态安稳,并未表露出明显的不悦,这令韩世忠安心许多。“陛下,伪齐的j-ian细纵火,只烧了一个万丰粮仓,另外一个瑞丰仓火还没有起来,便被扑灭了。赖陛下洪福保佑,烧的万丰仓原也储粮不多,损失倒不大,就是未曾抓住伪齐的j-ian细。总之,臣军中防卫疏漏,才酿此大祸。臣有误陛下任使,愿领死罪。”韩世忠一边口称万死,一边叩头谢罪。
赵构叹道:“韩卿不必自责,这大概是天意,非人力所能及的。”
官家的安慰心口不一。什么非人力所能及,岳飞的鄂州一军不是轻松就将伪齐j-ian细的破坏消饵于无形了吗?韩世忠跪望天颜,从中窥见了深刻地失望。
韩世忠不由垂泪道:“陛下,请您处置臣失职的罪过。”他膝行一步,又道:“臣愿扣薪俸,降差遣,就是将三镇节度使归还给陛下一镇,也都使得。就请陛下任意处置,臣这才能安心。”
三镇只归还一镇,也就韩宣抚能说出来这样的话。官家听得微笑,“韩卿,朕让你纠察军中该为此事负责的一应人等,不徇私不枉法,卿做得到吗?”
韩世忠一滞,连j-ian细都没抓住,他怎么纠察军中的罪魁祸首?也就是找个人顶缸,应付上谕罢了。
“这就是了。所以朕也不会处罚卿。卿快起来吧,天气还冷,小心寒气侵入骨头。”
“陛下厚恩,臣无以为报。”韩世忠蹒跚起身。
“既然是无以未报,便拿刘豫的人头为报吧。”
“臣遵旨。”
“臣遵旨。”
声音发自不约而同的两个人。韩世忠的声音略显苍老疲惫,相形之下就将岳飞的声音衬托得响亮而自信。
赵构将目光投向岳飞,见他神色恭谨,并未显露出半分瞧不起韩世忠的神色,而百战杀伐之气就自然散发于举手投足之间,端的国之虎将。
官家无限感慨地凝目岳飞片刻,忽然随口说道:“这是今年的第一把火。”
有一则有二,有二则生三。赵鼎心头一凛,官家此语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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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儿,看把你懒得,过个年就不干活了不成?何况这年也过了,还不赶紧把屋子收拾了。过年拿出的来贵重器物都放回上房的柜子里面锁好。赶明让哪个眼界浅的小白眼狼顺走了,看你可赔得起这些银钱不?”
吕祉的发妻吴氏一早就教训使女迎儿。迎儿朝吴氏做个鬼脸:“主母,非是迎儿懒惰,不愿意干活。原是老爷(指吴氏父亲)说了,留着这些器事另有用处呢。”
吴氏瞪起杏目,手里拿起扫屋子的尘麈,啪啪地打着黑漆木桌子:“该来的人也都来了,该迎的客也都迎了,还有谁要招待。小丫头,你莫要搬出老爷来给自己找辙。”
迎儿本来正在抹桌子,见吴氏坐到桌子前,吓得她跳到一旁,登上一把圆凳擦起了架在柜子上的箱笼。“主母,真的还有一个人没来呢,您仔细想想。前些天,那人可还派人来咱家看望呢。”
吴氏心中一动,已经知道迎儿说的人是哪个了。她口中却不承认,拿尘麈把子轻轻敲一下迎儿的腿骨:“你嘴里胡吣些什么,给我下来,看我治你不用心的错。”
“偏不下来。”迎儿笑着去抢吴氏手中的尘麈,两个人嬉闹在一处。迎儿站立的圆凳本来不稳,吴氏力气用得大了些,迎儿的身子晃动了几下,终于还是掌握不住平衡,倒在了吴氏怀里。
迎儿笑着拿头蹭吴氏的胸口:“主母,偏你就这么口是心非的。明明白天也想姑爷,晚上尤其想姑爷,怎么就不能在人前说一句姑爷的好话呢?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姑爷道歉也道了,您老还想怎么着呀?非得刘皇叔三顾茅庐不成?”她特地把尤其两个字咬得清清楚楚。
吴氏听得心中窘迫,拧了一把迎儿吹弹得破的脸蛋。“我可不是诸葛亮。”
“姑爷也不是刘皇叔呀!要不您老就是等着姑爷演负荆请罪的戏码呢!可姑爷也是堂堂的正三品,让他演廉颇,您可配不上蔺相如。”
迎儿小时候跟着吴氏念过书,人又甚是伶俐,典故说得头头是道。
吴氏一笑,把迎儿从身上推开。“这是谁让你来做说客的?”
“咱家里就这几个人。您觉得是老爷呢还是姑爷呢?”
“苏秦张仪也没你的嘴巧。”吴氏骂了迎儿一句。她这半年来气早消得差不多了,但只一宗,吕祉只亲自来看望了一次。也是凑巧,后面吕祉都在出差,只派干仆联络送礼。吴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也一直没有特别表示。
迎儿见主母生气,乖乖地替吴氏捶着肩膀。吴氏只觉得迎儿的拳头力度大小恰到好处,捶下去四肢百骸暖洋洋地,无比舒坦。“主母,你也得体谅一下,姑爷身负重任,整天为国奔劳的辛苦。还有,我从张侍郎(张宗元)家的下人那里,听说了一件事,也不知道真切不真切。”
“哎呦,”吴氏坐直了身子,侧头看着迎儿,“他是做了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情了?”
迎儿连忙摆手道,“姑爷那个人您还不清楚?端方正直,能有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情?就是有人说,姑爷最近总喜欢找两位小娘子听曲。有一天,都找到平江府租的房子里去了。姑爷还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两个人呢。”
“这人真是出息了。”
“可,不是呢!”迎儿搓着吴氏衣角,接道,“您想想,这年头,那些大将们三妻四妾都不止呢。姑爷这样好的人,可要看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说过,张宗元家眷也没接到平江,留在了临安。
呵呵,朕想不到我这样的文也能引来故意捣乱的。
第48章 千古英雄手(28)
绍兴七年二月,太平州大火,半城皆被火,录事参军吕应中、州丞李致虚悉以燔死,流离者甚众。帝悯之,诏镇江府太平州各给米五千石赈民之贫乏者。
《前朝炎兴以来要闻录》李心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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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光世、吕祉一行刚刚进入北城,就闻到了扑鼻的焦臭气息。刘光世心中一悸,催马想要沿着官道赶往州治。然而一行人刚刚走了几步,就被难民拦住了去路。
从火灾现场仓促出逃的难民,大多衣裳不整,有的甚至□□着上身,在初ch.un的天气里瑟瑟发抖。一个被火熏黑了半边面颊的老人,跪到刘光世马前哭诉:“相公,求你开恩,救救我家孙儿。老儿的小孙子就被埋在不远处的瓦砾堆下,现下扒开兴许还有救。”
刘光世心中焦躁,不待他有所动作,关复古已经兜头一鞭子打在了老人脸上。
“不长眼的老贼,宣抚相公的马你也敢拦!有多远滚多远!”
老汉被打的蒙了头,本来要退开,听到宣抚相公的名讳,却奋身扑了上来,扯住刘光世的腿不肯撒手。“宣抚相公,救命呀!”
刘光世哪有心思搭理这些难民,太平州中的积储才是重中之重。他狠踹一脚,虽然将老汉踢到在地,然而听见对话的灾民尽数围了过来。不多时,已经聚集了近千人,将这五百人的骑兵队围在了中心。
“郦琼,把郦琼给我找过来!”刘光世急红了眼睛,命令关复古。
关复古听命,想从人群中挤出去,却在震天的哭声中,吃几个妇女揪住了战马缰绳,动弹不得。
“刘宣抚,俺们是左护军的家眷,一把火全烧了,现在没的地方住没的东西吃,求宣抚慈悲接济。”
“刘宣抚,俺们是在这太平州里做买卖的本分生意人,不幸租了左护军的房子,这次也都被烧了,那房子的租金却j_iao了一年,宣抚好心将那十个月的房租退给俺们吧。”
……
吵闹的声音乱成一片,每个人都在恳求着刘光世的接济,以至于谁的要求也听不清。关复古怒从心头起,豁然拔刀。连陪在吕祉身边的承局李忠,怕出现意外,也亮出了铁锏。
人群见到兵刃闪烁的寒光,非但不曾平静下来,情绪反而愈发地激动。
就有一个刺着花绣裸了膀子的年轻人带头喊道:“都说金人有狼牙木奉,俺们有天灵盖。今天,俺们这天灵盖就扛扛刘宣抚手下的狼牙木奉,看看到底是狼牙木奉硬还是天灵盖硬。”
一众难民轰然响应,就有人跃跃欲试地要夺马抢刀。
吕祉长叹一声,心中百感j_iao集。老天着实跟他开了一个玩笑,给他穿越以来过于顺利的生活加了一勺盐两勺辣椒还有无穷的苦。吕祉翻身下马,登上一棵半焦的断树根,用最大的音量喊道:“乡亲们,下官是兵部尚书吕祉。你们的难处刘宣抚和下官都见到了。下官担保,不会让你们流离失所的。现在,刘宣抚赶着到州衙处理公务,乡亲们让一让,放下官们通行,不要耽误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