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有意忽略了吕祉所言的五年平金。由此足见陛下的志向唯务保命,全没有做尧舜之君的理想。保命之外如果再能顺带收复部分旧疆,于官家便是喜上加喜的事情了。
不过,李唐是官家最为宠信的宫廷画家。由李唐亲自执笔,也算是官家对臣子无上的恩宠了,自赵鼎以下难免山呼谢恩。
赵构做个平身的手势:“朕的江山有赖诸卿辅佐。吕祉,你可还有献替之策,不妨逐一说来。”
“收复中原须是三路出兵。西路吴宣抚从汉中北上经略关中,中路岳宣抚从荆襄西进取洛yá-ng、向颖昌,东路韩宣抚从淮东渡江、河占京东之地,从淮西进发的一路则策应东路韩宣抚、汇合中路岳宣抚,剑指汴京。臣愿陛下居建康之中,调动数路兵马,以成不世之伟业。”
吕祉这是把宋军绍兴十年北伐的态势直接当作自己恢复中原的策略说了,不过强调的重点在于官家的调度之功,阐发了韩岳二人都不曾阐发的道理。赵构本就狭长的凤目一眯复又睁开,满是自得之色。
君臣几人又议论了一回足兵食、保馈饷的方略,彼此并没有太大的分歧。于是韩世忠、岳飞、吕祉三人先行告退,左、右二相留下与官家商议淮西一军的人选。
赵鼎先道:“吕祉为人轻锐,五年平金故意耸动听闻,这样的人不可以统率淮西的大兵。否则,必然酿成事端。”
赵鼎虽然在廷论之时一言不发,但对诸将自有判断。
张浚唇角微微抽动,挤出一个冷笑:“这样说赵相公中意岳鹏举吗?不错,岳鹏举治兵颇严,有古名将之风。然而,若将淮西大军付与岳飞,则是天下三分兵,岳飞有其半。唯陛下圣裁。”
“德远此言差矣。”赵鼎并不动怒,“陛下,臣的意思是,莫若依旧让刘光世做淮西宣抚使,吕祉为淮西宣抚判官,共掌淮西一军。”赵鼎既不想让岳飞掌重兵,也不想让淮西一军落入张浚都督府的手中,所以提出了这个折中的意见。
“刘光世无能之辈,此次淮西大火,军储尽焚,数万赤子流离,与刘光世脱不了干系。陛下仁厚不予制裁已经是亘古的恩德,首相仍要留刘光世掌兵不是不可,只是于情于理都要讲出个道理,以服天下人心。”
赵构在前r.ì就已经见过刘光世,知道刘光世一心辞职,再无挽回的余地。这些r.ì子,大将找他裁决调停争锋吃醋的事情少了,左右二相却屡起争执,让他甚是头疼。“刘光世的事情不必议了,朕自会优礼旧臣。二卿只说淮西一军的处置吧。”
淮西一军无论给哪个大将,都是天下三分兵,某人有其半的规模,违背了分而治之的祖宗家法。这倒让赵鼎犯了难。他默然片刻,横下心道:“不如就给殿前司。”殿前司乃是天子亲军,给殿前司便是给官家,宁可让杨沂中得兵,总好过都督府架空自己。
“杨沂中视郦琼、王德军中地位相等,让杨沂中统军,郦琼、王德怎么会服气?岂不生变?”张浚见赵鼎只以阻挠都督府得兵为计,与赵鼎仅存的那点情义也烟消云散了。
张浚话说得愈发不客气,赵鼎也不再做矜持状,讥笑道:“鼎早就知道,淮西一军非得张都督亲掌,方能收复中原。”
赵构见左右二相越说越不像话,两人就跟逢年过节拿出来斗的乌眼j-i一般,恨不得动手打上一架,不禁失望异常。他沉下脸喝道:“二卿都是朕的心腹,须以国事为重,不得夹了私怨。”
这一喝提醒了赵鼎、张浚。两人同时道:“请陛下圣裁。”反正是各执一词争不出结果,不如给官家一个面子。
赵构固然喜欢岳飞的将才,但适才被张浚一提醒,想起防范武人的家法,这心思便淡了许多。杨沂中虽然是自己的亲信,但毕竟也是武人,赵构其实也并不放心。相形之下,赵构更喜欢吕祉的谦和退让以及深体朕心。何况,若是能任用吕祉,倒也不失为恢复大宋百余年以文治武传统的一条途径。
“淮西一军就委吕祉如何?”赵构含笑问道。
赵鼎张浚对视片刻,同声道:“陛下圣明。”话虽如此,但两人不死不解的仇怨实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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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另外一个时空中的系统,看到被1639号候选者篡改后的历史,不禁目瞪口呆,打出了一个补充通告:
“1639号候选者,五年平金任务正式开始。注意,平金任务是否完成以系统判定为标准。”
唉,这1639号候选者可真不叫人,啊不,是系统省心,哪有专找系统漏洞的!还是1630号候选者勤劳,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连病假也不请一次的。真是,人心不古呀。
系统叹了口气,带着1639号候选者送的一万点伤害,休养生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一章,岳飞,我要你儿子。谢谢独孤先生的地雷。
说一下岳飞的“乞出师札子”。原文太长,可以自行百度。主要内容被我直接写到了小说中。我没有引用的内容中,比较有意思的一句话是“大辽有可立之形”,可见,宋朝人民对兄弟之邦大辽还是很怀念的。
这一章里面,吕祉只说了和金,没说在哪和金,都是和,在扬州和,在汴京和,在幽州和,在黄龙府和,可是大不一样。
张浚和赵鼎的对话,翻版的岳飞和张浚的争执。嗯,吵上这么一回,足够记仇一辈子了,哈哈。
第57章 千古英雄手(37)
吕祉官卑,不能直接做淮西宣抚使,只能以副使挂衔行正使的职权。他接到意料之中的任命,立即去拜见张浚。
张浚刚在都堂坐班,一开门就见到满脸笑意的吕祉,头着实地有些大。这指定是吕祉找自己说领兵的第三个条件来了。他新跟赵鼎在御前互相攻讦,恶言恶语上达天听,此刻实不想再惹事端,于是做出不明所以的样子,笑道:“安老新获朝命身膺重任,老夫倒还不曾道贺。安老这遭来的巧,老夫就着人在都堂花厅设宴,以作饯别。”张浚时年四十,已可以按宋代习俗自称老夫了。
吕祉见张浚一口一个老夫而不称“当职”,知道张都督不想谈论公事。然而两人早已谈好以三件“小事”为掌兵的条件,吕祉自不肯轻易放弃。
“下官新任宣抚副使,一桩桩的事情繁琐不堪头绪甚多,虽然发粮等事宜可委李忠等下吏,但这些人未必尽心尽力,难免下官一一督责。下官此时来到都堂听命,实是有要事与相公商议。”吕祉并不与张浚多费唇舌,直接道:“下官想请相公将岳少保背嵬军量拨五百人给下官以自卫,就由岳云统领。”
此言一出,张浚“啊”地一声,手中天青釉的茶杯一倾,滚热的茶水险些泼洒到官袍之上。张浚震惊之下,直接叫道:“你此话当真?”
吕祉早熟虑多时。“朝廷调大将之兵有张俊等人的先例,岳少保的后护军乃是朝廷之军,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
“你知不知道岳云是岳飞的儿子?”张浚也是气急,脱口而出。若个福建子,要钱要粮要权还不够,还想要人,而且是明目张胆地要岳飞最看重的大儿子!直是与市井之徒无异。
“岳云将门虎子,哪个不晓?且依朝廷惯例,大将之子可为机宜文字,随侍大将身侧躬受教导。这也是朝廷为了储备人才的权宜之计。然而父子相承,r.ì久之后难免引得朝廷深忧。岳云年岁虽幼,出仕已三年有余,下官请就此将岳云调离其父身旁。”
吕祉句句大义凛然,直中要害,论起巧舌如簧原少有人能比过他。张浚却听得眉头皱到了一处。调岳云一事不在于情理不通,而在于此前根本没有人敢想、敢做!赵鼎不敢、张浚不敢,就连官家也只梦里想想罢了。
“安老,你为何一定要调岳云?你若是怕淮西诸将难调,需人护卫,某可即刻调殿前司的j.īng_兵予你,如此岂非两全其美?”
吕祉苦笑一声,这点他不是没有想过。“相公,淮西一军的情势下官也曾与相公备述周详。既不能将这一军赋予岳鹏举,便唯有借岳飞的儿子压服诸将。任何人若想有些不可说的举动,总要先思量下能不能过了岳云这一关。就算过了岳云这一关,万一岳云有不测,又能不能逃过鄂州一军的天罗地网。换做殿前司诸军,除非杨沂中或者刘锜亲至,否则哪个能威压诸将?相公若是不允下官这第三件事,”吕祉上前一步,肃立摘冠,“下官情愿挂冠而去替父母庐墓于福州。”
张浚明知道仓促之下,调不动杨、刘二人。但这兵权是他生生抢过来的,赵鼎甚至当着官家的面,进了“右相只以得兵为计”的谗言。到现在吕祉轻松一句“挂冠而去”,他先前的努力便要付之流水,是可忍孰不可忍。张浚怒道:“安老先考妣已登极乐三年有余,朝廷既然行起复之事,安老便当移孝作忠,休得再说庐墓之举。”
“如此,多谢相公成全下官调岳云的不情之请。”
张浚一怔,才想到自己既是否了吕祉辞官之议,自然是许了他要人的请求。吕祉看似老实,分明是早有算计。若是内殿奏对之前他直言这“第三件事”,自己恐怕还会忍痛换张宗元代表都督府。但此时木已成舟,再要换哪个也来不及了。
张浚瞪了吕祉片刻。吕祉只垂头默立,并不与张相公眼神j_iao流,显是铁了心地坚持己见。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张浚无奈长叹一声,亲自起身替吕祉戴好幞头,“安老呀安老,你这个题目出得人好生难受,老夫看非得你这位传胪亲自破题才行。”
张浚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让吕祉自行说服岳飞。吕祉本就打算好要见岳飞,至此方笑道:“下官唐突之请,原不劳相公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