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慢慢逼近,舱内无比沉静,我好像听到谁的心跳声扑腾扑腾,我左手边的许三多或者右手边的吴哲。一瞬间,我脑子里很多画面闪现,丛林,火光,鲜血,飞快地闪过。突然一声巨响,船体明显地震动了下,我们触雷了。岸上的机枪轰鸣,我却意外地平静下来,果断地指挥着战友下船抢滩。对我而言,这才是真正地出发,一段让人不安紧张但是激动甚至沸腾的征途,我骨子里面对胜利的渴望在复苏,我觉得兴奋。
火光映在他们脸上,迷彩模糊了他们的相貌,却能看见一双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我想这帮小伙子也在激动。上岸前,我拍了下吴哲的肩膀,叫他小心点。他回头对我笑了下,笑容年轻得要死,我突然想到他才二十三岁,跟当年的张宪同岁。
在我们之后,诸参赛队趁乱登岸,给我们分散了敌军火力,创造了很多机会。许三多准确地找到暗堡,让那柄邪恶的机枪哑了火,抢滩成功。随后,我们又幸运地捉到一个舌头,刺探出驻防兵力和火力配置。这个开端比上次参赛要顺利得多,我看见吴哲发完讯号后,脸上有些小得意的表情,提醒他A任务抢滩只是预备任务,并不计分,B任务是突破封锁线,C任务是狙击D7位置的目标。若无法在指定的九十七分钟内突破封锁线,则B任务倒扣,C任务归零,真正的恶战还没开始。
我们在封锁线外,小憩了一会,这是我们最后得以休息的机会。恐怕我们四个人里,只有我真正睡着了会儿,我醒的时候,许三多正在戒备,成才被目光扫一下,就会警觉地睁开眼,而吴哲抱着抢,像闭着眼,睫毛却在颤动。我跟许三多换班,叫他去睡一下,过了这条封锁线以后,睡觉两字在脑子里过一遍就算是睡过了。
我起身向前的时候,吴哲也睁眼看我,果然他没有睡着。我把他的手拉过来,找了条绳子系在他手掌上,另一端拉在我手里。我跟他说,我命令你马上睡着,有事我会拉你。他小声说遵命,赶紧把眼睛合上。
说完,我匍匐爬到前方,过了一会再回头,吴哲歪着脑袋枕在枪上,许三多和成才背靠着背。我笑了笑,继续戒备。
天黑下来的时候,我们必须行动了。我告诉他们这个丛林远比介绍上复杂,这97分钟跟平时训练没得比。吴哲笑着说,那老林子腐殖层能埋个活人进去了。
他真不该拿这个开玩笑,在他说完不到十分钟以后,这小子踩中了一片被落叶遮盖的沼泽,我来不及喊他小心,一下子陷进去,没到胸口。我要找一段足够粗的树枝给他当浮木,他在那堆泥泞里抱歉地看着我,我无奈地看了他眼,突然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刀飞了过去。
吴哲惊恐的回头,一条碗口粗的毒蛇在他身后断成了两段。等他想对我表达感激的时候,呆住了。为了救他的那一步,我的右腿也陷入了沼泽中,整个人倾斜着,使不出力。
这个时候,成才正在后方援救掩护的许三多,我给他6分钟时间,如果找不到三多,必须马上归队。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们也许没有6分钟可以等,在这片y-in森可怖的丛林深处,吴哲正在一点点地下沉……
我在一个记录片上看见过人如何踩到了沼泽,他极力挣扎,却被轻松地生生吞噬,地面上咕嘟咕嘟冒几个泡,平静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前后不超过五分钟。我想吴哲脚下也许也埋葬着尸骨,狰狞痛苦。他却微笑对我说,小生尚未婚娶,却找到一个可以终老之地。
我没空跟他开玩笑,据我的目测,他比两分钟前,又往下沉了三、四公分。我环视四周我可以够到的范围内,寻找一个能让自己支力的点,好从沼泽中起身,然后再去拉吴哲。真是可惜,离我最近的灌木刚刚被我砍断在地上,谁TA妈会想到灌木后面有一个沼泽,但这种鬼地方有什么都不是正常的吗。
吴哲,把手给我。我觉得这个指令只是垂死挣扎,我努力把手递给他。
他没有来接我手,说没用的,在过去的5分钟,我下沉了十二公分,预计在未来的二十分钟内,我将完全没入沼泽中。就算你拉着我,差别只是到时候露着一个手在外面。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能想到那个画面,差不多可以把我吓死。我后来问他那时候怎么还平静,他说他其实也吓死了,心乱跳,以前觉得革命先烈什么的特别光荣,真没想到还有轮到自己的一天。
队长,我的档案里是不是要写因为踩中沼泽而牺牲?能不能委婉一点,就写因为环境恶劣?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说这些。我冲他吼,把手给我!
他还是不理我,我一急,人又往前冲了下,我的腿便往地里又陷了一些。他惊呼小心!大概爬我再移动,只好把手递给了我。
我紧紧地抓住了他,好像是我抓到了救命稻Cao。我没有支点可以拉起他,但我努力地拉住他,好减缓他下沉的速度,当然代价是我慢慢向他拉近。
吴哲想要把手抽回去,我决不允许他这么做,实际上他比我还没有支点,根本使不出力。他无奈地苦笑,说队长,我们这是要执子之手,与子同死啊?
我说,闭嘴,老子才三十岁,还没玩够。
他看着我说,队长,我也想跟你活在一起。
吴哲正式答应跟我在一起,是在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我们喝着冰冻的啤酒,在星空下热烈地接吻。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我们陷在泥地里,在一片原始丛林,四周弥漫着腐烂和死亡的气息。我拉着他的手,手指被绷得很紧,简直要把他的手捏碎。他的眼睛真是亮极了,像小鹿的眼睛漆黑乌亮,我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他却极力地笑着对我说,我想跟你活在一起。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感动的话,我一个大老爷们竟然眼睛发酸,我已经非常肯定地感觉到我不止有点喜欢吴哲,我不能失去他。
成才把我们从泥地里拉出来,吴哲整个人都在发抖。我走过去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他看我的眼神,又跟刚才有些不一样了。我看了下表,成才晚来了十分钟,但这十分钟里,我和吴哲经历了生死,这种感觉在我们身边生成了一种气场,又好像是一种牵绊,我们没有执子之手与子同死,那就要活在一起了。
当时,我并没有时间细细品味,B任务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半,我们才进行了四分之一的路程。成才和吴哲在抢着抱歉,一个说自己不应该离队,一个说自己不该大意地踩到沼泽。
我迅速地收拾心情,怒斥他们,有完没完,回去统统检讨!现在还比赛。
我说这话的时候,也不是那么有底气的。许三多在掩护中与我们失散,胜利的希望好像已经葬身在那片沼泽中。我们在这天内失去所有积分,最糟糕地是失去了一个战友的消息,我能做得最好打算,就是许三多已经弃权了,但说出来谁会相信那个一根筋的战士会轻易的放弃。
成才看起来非常担心,他们是老乡,一起成长起来最好的步兵。他肯定地说许三多一定在某处执着地战斗着。我们沉默了一会,许三多成为了我们心中共同的力量,他一个人都在战斗,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继续前进。
我伸出手,摊在他们面前,不抛弃,不放弃。这是我从许三多那里学来的口号,简单直白,没有更合适的口号适合现在的我们。
吴哲很快握住我的手,成才的也覆了上来。不抛弃,不放弃。
我们在丛林里转了四个多小时,这个该死的地方简直可以让信鸽迷路。周围偶尔有枪火声远远传过来,但是慢慢地平息了,只有我们踩在落叶上沙沙响,树梢挂着虫鸣。我看了下表,B任务已经失败,分数倒扣,也许我们要成为历届中国队拿过的最差的成绩。
吴哲和成才比我还没有方向感,一路跟我披荆斩棘,身上的迷彩服像落魄的秋叶挂在身上。成才问接着要怎么办?不知道我们现在是第几名了。我想既然连森林的守军都已撤退,恐怕我们之后也没有其他队伍了。
队长。吴哲突然叫了我一声。我过去看,水塘边有人平躺过的痕迹。吴哲指着树干上刻着的记号,说三多在这里休息过。他给我们留下了路标。
我说那么我们有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许三多受了重伤。好消息是他的确还在战斗。成才望着那个水塘子发呆,一脸地担忧。吴哲说我怎么觉得这个好消息也不怎么好,他需要休息。
不管怎样,我们没有时间逗留,按照现在的状况别说是得名次,就算完成比赛都成问题。我们顺着许三多留下的标记前行,通往下一个任务。我跟他们说,那个自负的守军军官一定以为我们已经放弃了,也许会放松对我们的防备。
吴哲和成才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气儿,丛林把他们的踌躇满志抽了个精光。我在他们肩膀上一人给了一拳,精神点,伙计们,三多还在前面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