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行了,还是给我留点隐私。
我绕过张宪去看吴哲的表情,张宪很混蛋地一直挡着他,我只看见吴哲的手在不停抓东西吃。我心想等演习结束了,我一定要找吴哲好好谈谈,我要把过去和张宪的事全部告诉他。他可能会受到刺激,觉得荒唐,但我不希望由他胡思乱想。
第二天演习,天气不大好,总看着像要下雨的样子。我队里有个队员突然发了烧,随军的军医建议他留下休息。这个队员本来是跟张宪他们营里,做两队联络工作。他不能上去,让我头疼,临时也想不出找谁替他,每个人都早就各自有安排了。
吴哲主动过来,说他可以顶上。他是后来归队的队员,倒可以另作调整。我有些不放心地问,你刚刚来归队,也没有跟侦察营的兄弟磨合过,你确定可以?
吴哲说,可以,虽然跟张营长才见面,但总觉得认识很久了。
张宪猛然回头,盯了吴哲一会,说,我也有同感。
我觉得头皮发麻,他们俩这算自来熟,接下去有空就能一起议论我了。我琢磨着得在演习结束后迅速把吴哲拖走,我可不想通过张宪的嘴巴,告诉吴哲我们的过去。
我要回队的时候,吴哲突然叫住我,说队长小心点,我刚刚眼皮跳了。我笑了,说大硕士还搞迷信,好,我会小心。
张宪在旁边很做作地干咳,我真诚地跟他说,张营长,帮我照顾下队员。
他面无表情地带上头盔,礼节式冲我点了下头,领着吴哲扬长而去。
我是个无神论者,我不相信哪个眼皮跳一下会跟我的运数有关。与其记挂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不如积极地调整自己的状态,状态才是决定事情走向的主因。后来有次我跟吴哲也讨论到这个话题,他狡辩说眼皮跳的疲劳,心神不宁的表现,也意味着状态不好,所以当眼皮跳的时候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并不是完全没有依据的。
我承认这个说法还有点意思,但是他现在就错了,吴哲自己眼皮跳,是他心神不宁,而不是我。我正兴奋着他回来的消息,打算一鼓作气拿下演习,然后回基地拿下吴哲,我的状态非常好,应该小心的人并不是我。
演习的过程非常顺利,从各个角度来说堪称对抗模板,铁路无不遗憾地说这原本是近两年来攻势几近完美的一场对抗。出事的时候,我正跟吴哲连线,我跟他交代了等下两队汇合的路线,顺便问他跟张宪相处得怎么样。
吴哲在那头思考了下,认真地回答,张营长很厉害,指挥得力,个人能力也强。
我笑道,这个回答很官方。
吴哲说,张营长现在在我旁边,正用余光盯着我。
我开始想象这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挑眉,一个微笑挑衅的样子。我还来不及体会这刻美好的画面,耳机里突然剧烈的爆破声,震得我的耳膜嗡嗡直响。我冲着耳麦狂吼着,吴哲?!吴哲?!
没有任何回应,连信号干扰的沙沙声都没有。我迅速切换频道,找到铁路,说大队,出事了。
铁路没反应过来,什么?
铁路说当时听我的声音这么镇定,他没想过会是这么大的事故。他哪里知道那个爆破声都快把我震碎了,即使是演戏用的空弹药,如此近距离爆破足以致命。
我是个无神论者,但当时我脑子里不停循环吴哲的声音,我刚刚眼皮跳了一下,小心点。
我把来接我去医院的驾驶员从车里叫出去,亲自驾车。铁路不放心我,让齐桓跟去。他也算见过世面,但一路上紧紧地抓着扶手,不敢叫我开得慢点。
就在刚刚,我们大概知道了事故的缘由。在演习结束后,两个士兵把上膛的演习用导弹拆下来。有一枚空弹卡住了,两人努力拆弹时不小心触碰到后面的发s_h_è 器,导致身后的空弹发s_h_è 。而当时吴哲和张宪正站在爆破点附近休息。
铁路跟我说,人已经送到医院去了,目前还没有人牺牲,不幸中的大幸。
不幸中的大幸?连铁路都用这么蹩脚的话来安慰我,没有人牺牲如果是大幸,什么是不幸?
我们飙到医院,车还没停稳,我就窜了下去,齐桓在我后面追,大概一路飞车,他有些头晕。进了医院大门,我直奔手术室,迎面正好撞上张宪的指导员罗建路。我一眼看见罗建路旁边一上尉连长正抹着泪。我冲过去,着急问,怎么样,吴哲在哪?
我的眼睛大概快烧出火来了,罗建路看我的眼光有些异样,他怔怔地回答,他在外面的急诊室包扎。
我松了口气,在外面就意外的伤得不重,但我心头大石还来不及放下,马上就意识到问题所在,既然罗建路在这等,旁边的连长一大老爷们又在抹泪。我只觉得又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声音有些发颤,张宪?你们营长在里面?
那个连长有点负气地瞪着我,说爆炸的时候,他为了保护你的队员,扑在他身上,结果……
小何!罗建路呵住了这个年轻的连长,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张宪替我护住了我的队员,结果我飞奔过来却口口声声只记挂着吴哲。
我想起八年前从埃尔纳回来,我魂不守舍地望着手术室的灯,它就像汪洋中漂浮的灯塔,是落魄迷航的我唯一的希望。时隔多年,这种惊恐迷茫的感觉又回来了,我点了一支烟,递给六神无主的小何,像是递给八年前的自己,我安慰他们说,没事的,一定没事。
张宪浑身上下二十多处不同程度的炸伤,手术持续了4个多小时,取出了三百多块碎弹片。他被推出来的时候,身上缠满了纱布,露出来的半边脸,紧闭着眼睛。小何抓着医生的手,急切地问怎么样,我们营长没事吧?
正文 第22章
医生摘下口罩,说他运气不错,没有伤及要害,手术也很成功,只要好好休养,恢复好了不会影响身体机能。
我有种从鬼门关晃荡了下,终于重回人间的感觉,喃喃说,他人好,运气也好。
罗建路却盯着张宪纱布覆盖的左脸,问医生,那他的脸……
医生遗憾地摇了摇头,说创面比较大,只能等恢复以后做整形了。
小何当即又红了眼睛,罗建路表情凝重,而我真是觉得才过了一关,怎么就突然又落了陷阱,我不死心地问,医生,创面有多大?以后接受整形能够恢复到几成?
医生闪烁其词,这个要看每个人皮肤的自身修复能力,现在还不好说。
医生走后,罗建路摸出烟,打了几次火都没点上。我上去制止他,说老罗,病房里不要抽烟。
他拍了下脑袋,说我都糊涂了。
我看他跟小何情绪都不稳定,干着急派不上用场,劝他们出去看看其他受伤的战友,张宪我来守着,回头醒了,我会叫他们。
老罗却说,叫小何看着,我去看看伤员,袁队长也好去看看你的队员。
吴哲。想到他的时候我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既然让他回来了,为什么还用这种事情来为难我们,我不信天,不信命数,但相信眼皮跳一下代表厄运的吴哲,他会不会认为这场事故在提醒他,别再靠近我。
我跟老罗出去,一眼就看见走廊上的吴哲。他的腿上打着石膏,坐在走廊的边椅上,给身边穿着病号服的小朋友折纸飞机。我默默走到他身边,吴哲抬头看见我,把折好的飞机给小朋友,笑着对他说,去玩吧。
小朋友欢天喜地地捏着纸飞机,单臂张开,在医院的走道滑翔。吴哲冲他喊,小心点,慢点跑。我在他身边坐下,问你没事吧。
他说没事。
然后,我们开始沉默,真是让人难受。我不能坐很久,张宪的麻药快过去了,但一时间我真不知道跟吴哲说什么好,胡乱地说,你在这坐很久了?
吴哲说还好,其实我很想进去看看他,可我没准备好。
我说,他还没醒。医生说没什么大碍。
那他的脸呢?
我回头看吴哲,原来他都知道,我说现在还不知道,可能会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