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镇寺历史并不久远,不能算是古寺。”云寂告诉他:“前朝鼎盛之时,由皇家出资修建了这么一座寺庙,又迁来了当时许多有名的高僧,最多的时候僧众有数千人,有天下第一佛寺之称。”
“如此醒目,不是更应该拆了吗?”
“因为每次一旦有所动作,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云寂冷冷哂笑。“据说这个位置,是帝王龙脉根基所在,一旦有所损毁,便会伤及国运。虽然殷氏的那些皇帝们口口声声说不信,但终究不肯拿自己的江山来试胆量。”
“我刚才在上头看到……我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晏海若有所思的说。
他从来没到过这个地方,刚刚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眼熟。
“虽然天镇寺被完整保存下来,不过这寺里的和尚一度所剩无几,许多年前还出过剥下大佛金身换粮的事情,直到近些年香火鼎盛,才全部重新修缮过了。”
听到这里,晏海突然笑了,云寂不解地低头看他。
“我只是觉得世事奇妙。”晏海解释道:“如果血蝶的巢x_u_e真的是在天镇寺里,岂不是很讽刺吗?”
杀人的血蝶和渡世的佛寺共存一处……
“人心中若是生出欲望,哪怕真有神佛都未必能够阻挡,又何论这些泥土木塑的虚幻偶像。”云寂停了下来,他们此时已经站在了佛寺的院墙之外。“但这个地方,的确非常适合用来隐藏秘密。”
血蝶飞过了墙,进了天镇寺中。
“要进去吗?”晏海问他。
云寂闭起眼睛,似乎是在侧耳倾听。
“附近没人。”过了片刻,他张开眼睛,抱着晏海翻过了墙去。
深夜里,佛寺的这个角落十分静谧,只偶尔能听到远处轻微的诵经之声。
四周的屋宇半新半旧,每一间都有修缮过后的痕迹,从窗户往里头看去,隐约能看到一些罗汉之类的塑像。
云寂很快又跟上了那只血蝶,跟着它在屋宇之间曲折徘徊。
“似乎就在附近。”晏海仔细观察了一下它飞行的路线,不太确定的说:“但是它找不到……”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那只血蝶突然就钻进了前方的一口井里。
他们追到井边,往下看去。
隐约能见到微弱水光,好像只是一座寻常深井,只是飞下去的那血蝶,却在这短短时间之内没了踪影。
“我下去看看。”云寂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有什么不对就喊我。”
晏海倒也不担心他出什么事,只是叮嘱他发现了什么也不要独自深入。
“你留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会随意离开?”云寂说完,便跳下了井去,留下晏海一个人僵立在井畔。
井壁上都是滑不留手的青苔和一些水生藤蔓,但对云寂来说并无阻碍,他撑着身子慢慢的往下挪动。
晏海从上头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心悸,若不是理智要求他克制自己,也许他立刻就会开口要求云寂返回上来。
这样的场面……
“怎么样了?”他看到云寂在接近水面的地方停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云寂抬头看了上来。
这一瞬间,两个人的心里,难以抑制地想起了过去发生一些事情。
时间,地点……有许多地方都很相似,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位置被调换了。
“你……”晏海艰涩的说道:“如果找不到,就上来吧!”
云寂突然一个纵身往上跳起,但是在距离井沿只有一掌距离的时候,似乎是力道用尽,突然往下落去。
晏海的心跟着他猛地往下一沉,本能的抓住了他的手。
等握紧了,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云寂怎么可能会掉下去……
“多谢这位公子伸出援手,救我于危难。”云寂看似借由他的力气爬出井口,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晏海低头看着二人依然交握的双手。
这是当年云寂把他从飞雁山上的洞窟中救上来的时候,他对云寂说的第一句话,因为云寂称呼他为姑娘,一脸正经但耳根通红的问他有没有事,他就觉得有趣,一念之间将错就错,用女子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那个什么……”云寂这种故意甚至有些恶劣的行径,让晏海觉得有些挂不住面子,他急忙转移了话题:“下面有什么吗?”
“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洞口沾了翷粉,血蝶应该是从那里进去的。”云寂也放过了他,顺势说道:“而且下方井壁四周都是整块巨石,十分蹊跷。”
“你的意思是,这底下,有人造的痕迹?”
云寂点了点头:“地下必然是有暗室一类。”
“就算有别的入口,没有头绪的话,这么大的地方,恐怕也不容易找到。”晏海环顾四周:“万一打Cao惊蛇,反而不美。”
“我有办法。”
“不如找慕容极想想办法,说不定他可以寻出什么……”晏海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云寂说了什么,惊讶的问:“你有什么办法?”
“我们不用打Cao惊蛇,只需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晏海突然有些醒悟过来:“你知道什么了?是谁……谁是那只‘兔’?”
“木怀谨。”
第127章
“木怀谨?”晏海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贵妃木怀吉的堂兄。”云寂笃定的说:“这些事情, 和他肯定脱不了干系。”
“木家……同样有女儿在宫中为妃, 但他们在上京似乎不如白家风光。”
“白家是江东巨贾, 靠的是钱眼通天, 看似表面光鲜,但家族内部矛盾重重, 但凡有点什么风雨, 恐怕立时就有倾覆之虞。可木家不一样, 他们家规极其严苛,族中子弟在外俱是口碑良好, 一个有着上千人的大家族,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已经不简单了。”云寂提起这两家, 倒是所知不少。“而且木家的来历在湘洲一带众说纷纭,他们带着大笔财富迁入湘洲至今也不过百年,至于之前到底源于何处,这些年我一直让人在查, 始终没有什么线索。”
说完之后,他看了看天色,大约已经到了寅时。
“我们先回去吧!”他对晏海说道:“路上我与你细说。”
“所以你觉得, 其实上京城里一直以来种种怪事, 都是和木家有关?”晏海有些不解地问:“那是他们杀了白乐乐, 然后嫁祸给了慕容瑜?谢家在这里面, 又担任了什么样的角色?”
云寂专心的看着前头的路, 并没有回答他。
晏海轻声的叹了口气, 有些无奈的说:“你怎的还在生气?”
“没有。”云寂有些冷淡的回答。
还说没有……不就是不肯让他抱着吗?
来时因为要追赶血蝶也就罢了,如今也不赶路,背着回去不是也一样,到底哪里不对了?答应的那么勉强,还拉长了脸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云寂怎么突然变得……和个孩子一样……
晏海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云寂,我能不能去见一见秋蓝玉?”他好声好气的问:“你就这么把我带走了,他肯定很担心,我总要和他说清楚。”
“不。”云寂终于说话了,但说的话可不中听:“无端端的有什么好见,不过是个卖艺的伶人。”
晏海沉默了半晌,久到以为云寂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他轻声的说:“云寂,我们说说话,你放我下来吧!”
云寂停了下来。
晏海从他背上下来,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此时正站在一座石桥上,桥下流水潺潺,映着天上明月,一派幽静自然。
“我知道你并不是有心要那么说的。”晏海神色有些黯然:“只是在这世上,大家都会以出身的贵贱,先将人分做三六九等,我也是懂的。”
“你……”云寂往前走了一步。
“就算秋蓝玉辛苦半生争得方寸,如今人人表面奉承于他,到底也不过是个被人瞧不起的伶人。”晏海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明月:“我娘也是一样,她觉得自己出身卑微,才会让人任意轻贱,生出的儿子却要扮作女孩才能平安长大,所以她等我略大一些,被一场风寒就夺了命。想来多半是因为没了牵挂,也厌倦透了这个可恼的俗世。”
他抬起手,止住了云寂的话。
“我刚开始的时候,其实也不太能理解这些事情,你知道岛上大家都是那样的,能活下来的不论是凭武功用手段,只要你足够有本事,就能有出头的日子。”他转过头去,上京城的方向虽然略有光亮,但望着遥不可及:“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我也慢慢明白了,人对于万事万物的看法,始于耳濡目染,随着年岁渐长深入骨髓,就再也难以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