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看这个?”吴哲挑了下眉,“这么热闹的日子,不看看《罗马假日》什么的?”
“我想看这个”,成才小声说,接着又摆摆手,“算了,吴哲你定,反正我都没看过。”
“你说这个就这个,横竖这片子确实不错”,吴哲看着成才有些期待的脸,顺手把视频文件拖到播放器里,点了暂停,“你去叫大家来吧。”
成才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在那么多名字里,一下就挑出了《肖申克的救赎》,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这名字代表什么意思。
可是那两个字,“救赎”,却像投入心海的两块小石,激起了浪花。
通过某种方式,重新得到曾经失去的东西,重新获得心灵的解脱。
救赎。
成才就是对这两个字有些着迷。
三中队的成员集体入座,成才和许三多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电影正式开演。
一上来,银行家安迪就被指控杀害了妻子和她的情人,含冤入狱,将在肖申克监狱渡过他的余生。
成才完全没想到,这是一个在监狱中发生的故事。
他有点儿不安与内疚地想,是不是选错电影了。
可周围大家的专注的表情让他略微放下了心,注意力重新回到屏幕上。
没一阵儿,他就完全陷入到剧情中去了。
袁朗坐在大家后面,电教室的最后一排。
这电影他前两年看过,很喜欢,所以这次打算认真地再看一遍。
可是电影才放了一少半,当其中的一个角色——老布鲁克斯上了年纪,却被刑满释放的时候,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这是部奇妙的电影,明明演的是一群没有自由的犯人,但当他们不得不熟悉了某种禁锢与制度之后,却不想离开已经渡过大半生的监狱,因为他们已经不知道如何应付外面的生活。
老布鲁克斯回到外面的世界,被安排在超市做收银员,每天面对着陌生的人们和被忽视的冷漠,最终无法忍受这种孤独,悬梁自尽了。
袁朗之前看到这里只是觉得伤感,这一次却莫名地想到了自己。
军队是个极其严格的地方,尤其是特种部队,每天还面临着生死挑战,可时间久了习惯了,就很难想象如果离开这里,自己还能做什么,还能去哪里。
当然部队并不是监狱,他们也不是犯人,可那种在苛刻条件下产生的熟悉的安全感,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同身受。
看着画面里布鲁克斯用不太灵便的手帮顾客装东西收钱,袁朗轻轻地站起来,从后面的门口走了出去。
站在走廊上点起根烟,盘算着电影还得一个多小时才能结束,他决定出去转一圈等快完了再回来。
袁朗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有些可笑,太幼稚。
可他最近总是忍不住想要幼稚一点儿。
大概是因为有一个年轻的自己老在眼前晃悠,躲都躲不开。
成才坐在屏幕前,轻轻地吸鼻涕。
他没想到这电影如此让人感动。
明明是一群犯人,明明拥有的自由少到可怜,可他们的生活里却充斥着许多细小的温暖。每一次反抗,每一次争取,所获得的快乐总是沉甸甸的。
安迪与瑞德,还有大家之间牢固的友情与联系,让那些漫长而艰难的岁月得以安然渡过。
肖申克监狱有着无法逾越的高高院墙,可压制不住安迪内心对自由的向往。
他是个强大的人,十几年的不断挖掘,终有一天,他成功越狱了。
看到这里,电教室里一片叫好声。
成才心中也是一阵激动,尤其是为了安迪那句话:“不要忘了,这个世界穿透一切高墙的东西,它就在我们的内心深处,他们无法达到,也接触不到,那就是希望。”
接下来的剧情,励志告一段落,伤感渐渐袭来。
安迪走了,肖申克监狱里的朋友们只拥有他的传说,日复一日。
瑞德终于有一天也老到布鲁克斯的年纪,用他自己的话说,已经被“体制化”了,然而这时,他拿到了被释放的许可。
瑞德也被安排到布鲁克斯当年工作的超市,做着同样的工作,他完全无法体会到自由的愉快,甚至没有店长的许可,他都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撒尿。
成才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旁边早已眼泪汪汪的许三多看了他一眼,“成才?”
“我去上厕所”,成才小声回答,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在走廊关上电教室的门,成才深深地呼了口气。
自己是不是太投入了?
但他真的害怕看到瑞德也像老布鲁克斯一样选择自杀。
虽然他也觉得电影剧情应该不是这种走向,可他就是紧张,紧张地不想看下去。
这电影带来的讯息太多,成才觉得无法一下子全消化。
有些潜在的内容,体制、禁锢、生存,他不是太懂。
可他看到了信念、自由和友情。
当安迪坚持了信念,获得了自由的时候,他也跟着大声欢呼。
可当瑞德在老迈不堪时变作孤单一人的时候,成才觉得有些扛不住了。
他真心希望,这些在监狱中共患难的朋友,即使回到了自由的世界,也可以继续在一起。
成才正在犹豫,既然出来了是不是干脆就去趟洗手间算了,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脚步声。
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近,嘴里叼着烟。
“队长?”成才疑惑地打招呼,他记得袁朗进了电教室的,“你没看电影吗?”
“看了一半,想起有方案没弄完”,袁朗继续咬着他的烟,“电影快完了吧,你这是?”
“我出来上厕所”,成才答道。
两人直觉都感到对方有所掩饰,可也都懒得追究。
片刻的沉默,成才轻轻咳了声,“那我去厕所了,队长。”
“去吧。”
成才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走去,没走两步,就听见袁朗又叫住了他。
“队长?”又转了回来。
“等许三多身体好些了,会给他把春节的假补上,让他回去探亲。你想不想和他一起回去?”袁朗觉得自己有点儿没话找话。
“不用了,队长,谢谢你。我才来了小半年,休假不合适。”成才忙着表明态度。
“哦,那你去吧。”袁朗终也无话,挥了挥手打发他。
可成才这次没走,刚说到许三多,他想起了些事情。
“队长。”
“嗯?”
“许三多能一直留在A大队么?”
“呃”,袁朗没想到成才问了这么个问题,“干嘛问这个?”
“就是……”成才想想该怎么说,“我觉得许三多很喜欢这里,也许这里适合他一直呆下去。”
袁朗了然地点点头,“不好说。你也知道特种兵不好当,总不能一直干下去。”
成才听出了袁朗的潜台词,如果死亡、受伤,那是必然无法继续下去的,可他想问的不是这些,“队长,我是说,如果许三多一直都好好的,他能呆多久?”
袁朗盯着他,过了一阵才开口,语气很诚恳,“看情况吧,如果一直能稳步往上提,那就可以继续留下去,当然,年龄大了就不可能一直在一线,但肯定能留在部队上。”
“我明白了。”成才缓缓低下头。
“成才。”
“嗯。”
“你自己呢?也想留在这里吗?”袁朗的话听不出什么语气。
成才愣了一下,他琢磨着袁朗话里有什么含义,随后决定还是老实作答,“想,我想和三多在一起,和大家……在一起。”
“哦”,袁朗轻轻应了一声,他不想打破年轻人的梦,可他确实忍不住想对眼前的人说出真相,“成才,即使留在老A,也不一定永远在一起的。”
成才呆呆地望着袁朗,这样的队长,陌生又熟悉,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并没有许三多那样绝对的信念。
可这不好,不是吗?
许三多那样的坚持,才会有最后的结果。
成才莫名地感到有些愤怒,他觉得自己可以没有信心,可想到袁朗也没有,他觉得无法接受。
“可是,可是你”,成才的声音稍微有点儿激动,“你说过常相守不是吗?我听许三多说了,你对大家说过不是吗?”
袁朗怔住了。
他没想到成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是啊,他是说过常相守,但他也说过,这是个考验。
到底有多少人能经受住考验?
一切都是未知的。
“队长,难道你不想和大家在一起吗?一直?”成才不知不觉中语气已经变得像许三多了。
袁朗笑了,一点儿苦涩,一点儿无奈,他伸手拍了拍年轻士官的肩膀,“我当然想,你别激动,我会尽力。”
成才突然泄了气,他反应过来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了,也许是因为许三多,也许是因为刚看过的电影。
袁朗肯定会尽力,他一直都在尽力,成才当然知道的,“队长……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