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七首先想到的是今日宴会缺席的大皇子辛沅,然而在拜访重华宫的时候被守卫拦住,告知她大皇子因生病不想见人。张七不愿为人所难,这时西晴却建议她去重华宫旁侧的梅园坐坐。重华宫本就比较偏僻,梅园就更显冷清。张七朝里走了走,却见梅林中的亭子里,依稀透着一丝火光。
这场偶遇,是辛沅精心策划的相遇。辛沅在祭拜他的母亲。可是不仅仅如此,他笑吟吟地看着张七,残酷地告诉他所有的真相。
算起来,渊帝辛顾——也就是辛湛的父亲,说得上是张家的仇人。因为使张家在一夜之间倾覆的,正是这位渊帝。而张七之所以能够原谅辛湛,一是由于她当时已经嫁给了辛湛。更重要的是,当时辛湛为了保全自己,保全张家,在渊帝宫门前跪了好几日。张七知晓他的无能为力,所以在辛湛继位后,纵使她心有芥蒂,尚能不提过去,面上一片幸福美满。
可是辛沅却告诉她,张家由此下场,却全是拜她的夫君所赐。渊帝为何会查出张家与大皇子勾结,正是辛沅派人告的密,他又将搜罗的许多证据转他人之手传递给渊帝。而辛沅了解张七的x_ing格,若知道了此事张七绝不可能和他再在一起,所以最后也未对张七说出实话。
但是这件事还是被辛沅知道了,张七无力去探究他如何知晓,或许是查他母亲的死因牵扯出来的东西,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听完辛沅一席话,张七浑浑噩噩回到自己的寝殿,就那样干坐了一夜。
西晴是辛沅的人,没有人会将这件事说出去。张七只是小病了一场,没人以为她见过大皇子,所以之后辛湛追查,自然也无法查到什么。
张七当时并没有与辛湛摊牌,只是派了人偷偷调查,确认辛沅说得是否属实。她的夫君剥夺了她最珍视的家人,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到如今?后来她发现再次怀孕,又怎么能忍受给仇人生儿育女,暗地里设计让太医送一碗打胎药,却不料被辛湛发现,两人大吵一架。张七质问他张家之事是否与他有关联,辛湛见事情败露也未曾多做辩解。他将张七软禁在栖梧宫,让太医好好照顾她的胎。
后来辛脉能偷偷去看望张七,其实是辛湛默许的。他期望这个孩子能够让张七心软,放下那些事,但没料到的是,却对辛脉造成了难以言述的痛苦。
可是辛昭不一样,因为辛昭根本不是张七和辛湛的孩子。张家将亡之时,张七曾被辛湛送出宫去,她当时确实已经怀孕。可是当时大皇子不甘心被辛湛将了一军,派了士兵前去刺杀张七。奔波中,不仅是孩子,连她的命也差点丢掉。所幸的是张七遇到了另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便是辛昭的母亲。她为保护张七而牺牲,留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之后张七成为皇后,还一直寻找这个孩子的下落。这件事辛湛也知晓,并且同意了张七愿意收养他的想法。只是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辛湛对他不甚关心。
所以在知晓全部真相之后,她难以接受辛脉,却仍对辛昭爱护有加,这是她需要偿还给辛昭的债。
但是就算张七并非辛昭生母又如何呢?血缘这种东西,辛昭真的不在乎。这世间他唯一还在乎的人,只剩叶就年而已。
这天晚上,辛昭独自研好磨,开始写陶潜的《杂诗》,刚写到“落地为兄弟,何必骨r_ou_亲”这两句,门猛地被大力推开。
辛昭一抬头,便撞上叶就年绷得紧紧的脸。
他站了起来,刚想问出了什么事。叶就年径直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叶就年没控制住力气,辛昭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狼狈地扶住桌子才稳住身形。
叶就年保持着那个姿势,微微颤抖的手仿佛忘了收回。辛昭白皙的右脸上几个指印愈见清晰,无声提醒着叶就年刚刚做得有多么过分。
过了许久,他才颓然收回手,摇着头声音嘶哑:“你怎么敢……”就在刚刚,他才接到牢里守卫的禀告,辛沅已经死亡。叶就年自然知道辛昭今日去看了辛沅,还是他亲自应允的,但他怎么也没料到,辛昭竟然提前动手杀了他。
看着叶就年血红的双眼,辛昭大概明白他是为何事动怒。
他盯着叶就年的眼睛缓缓开口:“我被他囚禁了五年,我看着母后死在我的眼前……”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将白色的被边浸染开来,踏上女子血的足迹一直延伸到屋外,那团团的红色刺得辛昭眼睛生疼,那些源源不断的鲜血涌入他的眼中,直至他整个视线中都被暗红色填满,再没有一丝缝隙,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你跟我说你只想问他一些问题——” 叶就年语气中带着咬牙切齿般歇斯底里,“我自然会杀了他,轮不到你来动手!”之所以当时会留辛沅一条命,只是想搞清楚当年事件的真相罢了。可是辛昭不可以这样做的,他的辛昭只需要做他喜欢的任何事,写字作画。那双叶就年爱极了的手上不该沾上鲜血,更不该是辛沅的血。
辛昭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叶就年要让辛沅死,那辛沅死在自己手里,再好不过了。弑兄这个罪名,他背的起,连带着那个秘密,也埋在地底去最好。
“你们谈了什么?”
“没有。”像是料到了他会如此问,辛昭极快否认。
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凝固,叶就年闭上眼短促地笑出声,不欲与他多谈,打掉辛昭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尹芝进来的时候正瞧见辛昭微肿的右脸,她惊呼一声,放下水盆开始找药。不是说这位新登基的皇帝是王爷的亲弟弟么,为何王爷还是不受皇帝待见?无论是上次可怕的相遇,还是这次尹芝看到皇帝离去时面无表情的模样。难道王府,终究不是一个好的庇护之所?
“小芝。”
尹芝还是第一次听到辛昭这样唤自己,手下动作一抖,引得辛昭闷哼了一声,那浓密的睫毛猛地一颤,像在尹芝心头扑腾了一下:“妾身手笨,请王爷恕罪!”
“无妨。你明日便出府吧,我已经让管事打点好了。”
尹芝身形猛地一颤:“王爷这是不要妾身了?”
“并非是休了你,我会给你换个清白的身份和足够的银两,你出府好好生活,不需要跟着我。”
“可是妾身愿意陪在王爷身边,不离不弃。”
“不必了……”辛昭的语气愈发温柔,出口的话却染上几分残忍,“我并非你的良人。”
自那日两人不欢而散已过一月,虽说局势已变,可在外人看来,这位幽居王府的恭肃王爷,也没能博得新帝的欢心,仍旧是深居简出,从不参与政务。
这日清晨,一向冷清的恭肃王府竟多了许多生气。有好事者上前窥探,发现许多太监捧着盖着红绸的礼品,源源不断地送入王府。
“敢问王爷,看到血迹你有何感受?”说话这人是宫中的太医,叶就年特意派过来的。
“总是会觉得恶心,头晕。”此事辛昭向来不欲多谈。
“卑职了解到王爷并非天生的恐血,那您在看到血的时候,是想到了些不好的回忆吗?”
辛昭猛地看向他:“吴太医回去吧,这病无甚影响,不劳烦太医了。”
“这……”看出对方的抵触,吴赫有些为难,“王爷千万莫要讳疾忌医啊,您这多由心病所致,只需要加以引导,不日便能治好。”
“太医请回吧。”辛昭仍是不愿让步。
看对方如此不配合,吴赫心中哀叹一声,这让他怎么向皇上交差呢?
吴赫硬着头皮向叶就年汇报的时候,年轻的皇帝将手撑在眉间静静听着,神色看不出好坏。
“依臣推断,王爷对这段回忆太过抵触——”
“是否就意味着,这事给他的打击很大,直到现在他也不愿从里面走出来?”叶就年突然意识到,当年帝后先后逝去,带给他巨大的打击。可对于辛昭来说,不也一样是无尽的痛苦么!更何况,辛昭甚至目睹了母后的离世。只是当时的自己太过脆弱,不仅没能理会辛昭的痛苦,反而让辛昭强忍悲痛去救赎自己。
“这——皇上这样理解也是可以的。”吴赫斟酌着用词,“只是微臣瞧见王爷状态还算不错,并非沉溺悲伤之中,这样的小心结其实也不会产生太多的影响。”
他说这话的时候瞥了一眼皇帝,年轻的皇帝嘴角勾起一个笑,带着些许的嘲弄,将一个折子扔在他面前,示意他打开。
那竟然是恭肃王上的折子。吴赫不明就里地打开,看到里面的内容着实吃了一惊,语调都因为讶异有些拔高:“王爷自请去守帝后皇陵?!”守皇陵对于以后都能享受荣华富贵的贵族子弟来说,不亚于是最严酷的惩罚了。这王爷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产生太多影响?”叶就年声调蓦地冷下来。
“皇上恕罪,容臣好好想想对策……”
“你最好能想出一个对策,给朕把他治好。”
第10章 第 10 章
叶就年将内廷尽数换上自己的心腹,前朝也渐渐稳定下来。到了这阶段才算真正的空一些,他一闲,数个大臣倒都约定好了一般,个个进言建议他扩充后宫。
辛昭刚进来就看见叶就年将数本奏折扔在了地上,动作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厌烦。
“皇上,这是怎么了?”
见辛昭欲行礼,叶就年语气略显责备:“你我兄弟一场,何必如此生疏?”甚至,他还想要更亲密的关系……
“给你看个东西。”叶就年直接拉起辛昭的手,朝着内室走去。
这熟练的动作让辛昭一愣,叶就年却恍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