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脉本来有些漫不经心,却见禁军突然齐齐朝着他跪了下来,他心下一沉,果然听到禁卫那有些惶恐又不解的声音:“参见皇上。”
辛脉缓缓转身,皇帝辛湛站在他的身后,一双眸子寒冷如冰。
“太子顽劣,私自出宫。即日起在宗庙思过一月,任何人不得探望。认识不到错误就不要回来了!”辛脉跪在宗庙的时候,耳边似乎仍旧停留着父皇震怒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辛脉跪着的腿已经从疼痛难忍逐渐转为麻木,也未曾有人来送过食物。倦意袭来之际,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这便受不了了?”皇帝看着跪着摇摇晃晃的辛脉,神情复杂。他的儿子他最清楚,娇生惯养了这么久,连这点苦也吃不下了!
“父皇。”辛脉勉强挺了挺身子,试图以退为进。
“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他冷哼一声,仍旧让辛脉跪着,也不叫他起来。
“儿臣不该自以为是,瞒着父皇偷溜出宫。”辛脉低着头缓缓道。他跪在这里这么久,该想清楚的自然也想得明白,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哦?这话怎么说?”皇帝听得他的话,语气颇有些意外。
“儿臣每次出宫,自以为瞒着父皇,其实父皇早就知道。父皇期望儿臣自己改正,儿臣却屡次不悔改。”
皇帝拍拍辛脉的头:“起来说话。”
辛脉如今真的是起不来了,握着父皇递过来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回过神双腿的酸麻感让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倒还有点小聪明。你平日出宫,朕确实知道。”
“那父皇……”辛脉嚅嗫着。
“朕为何要现在才拆穿你……”皇帝呵呵一笑,“因为时间到了。”
“时间?”辛脉不解。
皇帝却不再解释,只道:“朕会派人送饭过来,你吃完便继续跪着罢。”
直至第二日傍晚,才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殿下,起来吧。”来人说到。
第2章 第 2 章
午后的屋檐下的y-in郁总是让人昏昏欲睡,东宫因着主人的缺席更加萧条,元良本来守在殿门口,此时耐不住秋乏,在门口选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靠着就睡了过去。
好梦中却被人踢了一下,元良有些恼怒,睁开眼,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元良赶紧爬了起来,惶恐道:“殿下回来了,奴才该死!”
“行了,去备热水,本王要沐浴。”辛脉说完就踏进了殿中。
“是是。”元良赶紧小跑去吩咐夫役,一面又转头望了望太子的背影。他总觉得:被皇上禁足在宗庙二十多天没见到的太子殿下,似乎有了些不一样。
辛脉将全身泡在热水中,双眼紧闭似乎在思虑什么事。
“奴才来服侍殿下。”
辛脉猛地睁开眼,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下去!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元良片刻也不敢多待,立刻听话的退了下去。
辛脉终于将紧握的手慢慢放开,那手中,一个伏虎形状的东西静静躺在他的手中,赫然是一枚合为一体的虎符。
皇帝对外宣称辛脉被幽禁在宗庙思过,实际上却是带他出宫,他没料到,帝都之外竟然私自养了一只军队。
他们坐在马上看着这支秘密的军队,皇帝从后面圈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开口:“阿脉,你要记住,你是朕唯一的儿子,以后这皇位非你莫属。如今将这虎符提前与你,不过是为着以防万一。”
“这支军队……是父皇所创吗?”辛脉仍然在震惊中。
“自然。”
“那军队的供给?”
皇帝一笑:“朕在民间做了些产业用作供给。”他话锋一转,“父皇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够当一个好皇帝,至于其他的阻碍,朕自会给你扫干净,那些肮脏的事,你不必沾染。”
那一刻,辛脉大概才确切感受到,什么叫真正的子凭母贵。成德帝登基十年,一个没有任何母家作为支撑的皇后张七便宠冠后宫十年,当真是风光至极。
“可是父皇,辛昭——”辛脉转过头,有些焦急地望着自家父皇。
“一样的。”皇帝截住他的话,神色显得异常冷酷,“无论是辛昭还是辛沅,尽管如今安分守己,父皇真正相信的,也只有你一个人。辛脉,你明白吗?父亲只认你这唯一一个儿子。”
辛脉木木点点头,他可以明白大皇子辛沅的出现不过是父皇争夺皇位时的政治考虑。可是为什么同样是母后所出的辛昭,却得不到父皇这样的爱?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辛脉泡了小半个时辰的澡,洗去这半个多月的奔波。等他出来时,元良才来报,说是二皇子过来一会儿了。
“为何不早点进来禀报?”辛脉朝着院子走去,有些不悦。委屈了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当初可是您说谁也不许打扰的呀。
那是相处两年多以来他们第一次分别这么久。
辛脉隔着一段距离便看到那人了,一身月白色衣裳,束了一根同色的发带,隐约可见白净的脖颈。
辛脉知晓,辛昭在自己被幽禁后屡次想过来看他,却被侍卫拒之门外。他回忆起父皇对他说的话,眼底闪过一丝纠结。
“阿脉,我好想你。”少年的音色一如既往的软糯,明明是腻味的话语,出自辛昭口中竟十分自然。
望着辛昭,辛脉眼底浮现出笑意。
成德十四年冬,皇后再次怀孕,皇帝甚至借此机会废掉了在成德一朝已经形同虚设的选秀制度。言官张之林极力劝谏,言辞激烈,认为虽皇后无母家倒是免却了外戚专政这一威胁,然皇帝的私心太过明显,不免以后皇后临朝称制,牝j-i司晨。又苦口婆心劝诫道说皇上子嗣单薄,不如等这一胎结果出来再说,万一这一胎要是男孩,再废掉选秀制度也不迟。
皇帝心情大好,也不同他计较,看着张之林忧心忡忡的神情有些好笑,慢条斯理地说:“皇子有什么好?朕倒盼着是个公主呢。”气得张之林就差捶胸顿足抱着皇帝的大腿哭了。
最可笑的却是,成德十五年春,仅仅不过几月,皇帝便下旨将皇后禁足于栖梧宫,除太医外任何人禁止进入,此事震惊前朝后宫。辛脉都记不清暗中有多少人盼着他受牵连。皇帝夜夜宿在自己的乾麟殿,只是除了这个,皇宫的格局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辛脉硬是闯进了守卫森严的栖梧宫,看着躺在榻上毫无生气的母后,跪在床边问是不是父皇的错。
张七看了他一眼,又缓缓闭上眼,开口道:“你们都没有错,他更没有错。只是辛脉,就当我没生过你,我们母子情分自此了断吧。”
“母后?”辛脉睁大了眼,母后对他而言,是从不能或缺的存在,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突然侵袭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想抱抱张七。
“别过来……你别碰我!”辛脉的手连床单的一角都没碰到,张七的声音一瞬间拔高,还略带些颤抖,“辛脉,我现在…只要一想到你,都会让我觉得恶心。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了。”张七说完,朝右翻了翻身,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不再理他。
辛脉立刻乖乖地退回去,跪在床前规规矩矩磕了个头,饱含不安地开口:“儿臣不懂事冲撞了母后,惹母后生气。儿臣……立马跪在殿外,望母后能够消气,希望母后能原谅儿臣,不要说这样的气话了。”
那绣艺繁复的金色被子,在辛脉眼里像一团散不开的金线,一直留在他眼底。辛脉退出寝殿,在殿外的台阶之下跪了下来。他记不清跪了多久,只觉得比那次宗庙里还难受百倍。黑暗袭来时,石砌成的砖冷得彻骨,那些不光滑的细纹路都让他痛苦不堪。那天的记忆太过深刻,可是辛脉除了记得张七说的每一个字,却连自己怎么走出栖梧宫都记不清。
浑浑噩噩过了几日,辛脉还是不甘心,他不甘心这样不明不白被母后抛弃。他觉得自己心里的黑洞开始慢慢扩大,直到他看到了辛昭。
他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笑吟吟地对着辛昭道:“我有办法去母后宫中,母后一个人待在宫里一定很寂寞。父皇也不肯说出了什么事,你也去看看母后吧?”
辛昭沉着一张脸,辛脉以为他看出了什么,笑意渐渐隐去,垂在腿边的手握成拳头,目光垂下去低声道:“你不想去吗?”
辛昭一把抱住他,头凑到他颈边轻轻挨着,安慰道:“阿脉别怕,母后会没事的。”
辛脉勉强一笑,只是一出口,却带上了哭腔:“我不怕……母后会没事的。”她是我的母后,不会不要我的。
辛脉将辛昭带进栖梧宫,走到外殿时却借口自己有些不舒服,让辛昭自己进去。只有他自己清楚理由,他只需要知道,辛昭是不是与他一样,都被母后遗弃了。辛脉知晓自己内心有多黑暗,就算这样,只要辛昭与他一样,他心里都能好受些。
可事实却不是这样,他看到母后将辛昭叫到床边,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他,然后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他听到母后口中说出截然不同的话,她说:“阿昭,母亲只剩你了,你是我的全部。”
那些字如咒语般,化作烙印打进他的心里,辛脉在那一刻心如死灰。半晌,他看着殿内的母子情深,勾起嘴角讽刺地笑了笑:“……真是不公平。”
东宫开始不再见客,甚至连辛昭屡次来找他都被拒之门外。这天深夜,辛昭偷偷从毓庆宫溜出来找辛脉。辛脉殿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打进来一层薄薄的银色,看起来甚为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