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昭朝着辛脉走去,几步之后却赫然不敢再动。辛脉手执一把长剑,背对着月色,脸上的表情隐匿在黑暗中。
“阿脉。”辛昭软软唤了他一声。
“别这样叫我!”辛脉嘶哑着声音,“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之所以愿意和你一起,不过是因为她会高兴罢了。但是现在我不想再继续与你兄弟情深了,说实话,不论是对你或是我自己,我都觉得很恶心。”
尽管看不清表情,辛昭却一直盯着他。
良久,辛脉听到辛昭笑了一声,然后轻轻吐出四个字:“我不相信。”只是他没等辛脉回答,便离开了寝宫。
辛脉根本不在乎他信不信,第二日,他便自请去了西北带兵历练,身边只跟了从小教他习武的贺慎。
成德十五年夏末,皇后难产而死的消息在三日后才加急送到,连腹中的孩子也没保住。
贺慎看他垂下眼眸,神色难测,只是到底一直跟随着他,自然懂得他的心思。刚吩咐下去,辛脉却冷冷道:“不需要准备,我不回去。”
“贺叔你先出去吧,我想午睡了。”辛脉漠漠说完这句话,便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辛脉躺在床上,腹痛如绞。
第3章 第 3 章
一月后,皇帝病危,命辛脉速回。只是等他回来,这宫里局势已发生了翻天变化。辛脉踏进皇宫,等待他的却是一道遗旨:元太子辛脉,不法祖德,背弃孝道,难以继承大统,朕深痛心,酌废去太子之位,封为御孝王。二皇子辛昭为恭肃王。大皇子辛沅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成德帝驾崩,大皇子辛沅准备登基。
“这不可能!”即使是盖着玺印的圣旨,贺慎也绝不会信。
“贺大人这是在质疑先皇的决定?”右大臣黄宣冷冷一笑,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只是不知道皇弟目前人在何处呢?不会是还没赶到吧,先皇出殡都不出席,这可就太不孝了?”
贺慎抬头看着站在高处的辛沅,与辛脉不过三分相像。心中不由得冷笑。这人真的是深藏不露啊,之前怎么就没有看出有这份心思呢?
“就算太子有过失,继承大统的也应是嫡出的二皇子,皇位也轮不到你一个庶子来坐吧?”贺慎回道,脑中却不断回想着有何补救方法,可是辛脉听到这消息甚至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便失踪了。
“贺大人莫非忘了?”辛沅讥诮出声。
一旁的黄宣赶紧补充道:“贺大人可要慎言,我朝继承从不以嫡庶之别而论。且二皇子是贺大人亲自从外面带回来的,众人对他的身份一直有争议,先帝怎会放心将江山交与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手上?”
“二皇子身世,先帝早就昭告天下承认了。皇位之事事关重大,下官建议实行三司会审,方能还此事一个清白。”贺慎道,“下官还有事,先请告退。”临走前他快速扫了殿内众人一眼,心里的忐忑确实愈来愈大。这之中,到底还有多少人是辛沅的人。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了,他猜不透目前太子的行踪,太子一回皇宫就失踪了。自己也被监视,就算找到太子都只会为他带来祸患。
先帝是逝在故皇后的栖梧宫里,灵柩也被安放在此,前后不过一月,连先前皇后出殡的白色祭幡都尚未撤下。
“殿下,如今进去不合规矩。”守在栖梧宫门口的禁卫军有些为难。
身着白色祭服的少年抬眼,一把抽出禁卫军腰间的剑,抵着其中一人的脖子,一字一顿道:“滚开!”
禁卫军被这气势吓得一顿,没想到在皇宫中温润的二皇子也能有如此凌厉的时候。
“皇弟好气势。”身后,大皇子辛沅的声音不紧不慢传来。辛昭身形一顿,只听得辛沅接着道:“可是在这栖梧宫外见血,怕是有些不好吧?况且,听说皇弟自从目睹先皇后难产死后,见血便发晕呕吐,不知如今可是大好了?”
辛昭转过身,看着那张与辛脉有些许相似的脸,一时无言。
辛沅走进他,他本与辛昭大三四岁,个头也高出一截。此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辛昭,然后微微弯了弯腰,将辛昭手中的剑抽了出来,握着他的手道:“皇弟平日也不喜欢舞刀弄剑,这么漂亮又细腻的手要是被那不长眼的刀锋割出一个口子,那得多遗憾啊!”
他最恨的人是辛脉,只要有辛脉母子在,皇帝宁愿花大把的时间教辛脉练箭,却从未认真看他一眼、花一点时间来关心他的功课。本来辛昭同是皇后所出,皇帝对他却没有辛脉一半上心,这让辛沅对辛昭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和快意。
辛昭平静将手抽回来,淡淡道:“我要进去陪陪父皇。”
辛沅将空了的手搁在辛昭的脖子后面,将他猛地按向自己,在他耳边开口:“你别傻了,就算你进去陪父皇再久,结果也是一样的。父皇的病,可是货真价实的。”
辛昭当然明白辛沅的意思,就算他让宫中太医来检查,父皇的死也绝查不出半分异常。
“你想多了。”辛昭偏开头,避开这令人不适的距离,重复道,“我只想再……陪陪父皇。”
“随你。”辛沅眼神渐渐冷下去,“你便是要陪到本王登基之后都可以。”
辛昭不再理他,转身踏进栖梧宫。
秋日的天很快便黑了,殿中的儿臂粗的白色祭烛将整个殿映衬地分外可怖,略有微风吹过,卷起垂在殿间的白色祭幡。
辛昭似乎跪累了,他撑着成德帝的棺椁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又靠着棺椁坐在了地上。
“阿脉别怕,我会陪着你的。”半晌,辛昭轻轻开口。只是这殿中空无一人,听上去就像一声呢喃。
“你若愿意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黑暗中,一个微弱的声音慢慢传了过来:“我不需要。”
辛昭一愣,一个冰冷的身体却突然撞进他的怀中。
“辛昭,我不要你。”
怀中之人抖得厉害,辛昭搂紧他,安慰地拍着他的头:“不要怕。”
“呵呵。”辛脉的笑仿佛自胸中传来,“哪怕是死,你也会陪我一起吗?”
“阿脉……”
“右大臣黄宣、刑部尚书童声、禁军首领秦风律、左都御使卫如海都是他的人。兵部尚书李家戎是个墙头Cao,这时候也看得清该往哪边倒。”辛脉用手轻轻抚上他的脸,看着他慢慢将事实道出:“还有我漏掉的吗?就算是三司会审,他也必赢无疑。这朝廷可有半数的人,都在他辛沅的掌握之中了。”
“还会有机会,阿脉,别放弃,母后不会愿意看到你这——。”
“别跟我提她!”辛脉蓦地提高声音,随即又嘲讽地笑了,“辛昭,你只会读书,什么都不明白。”你不知道掌握权力的滋味,所以也根本不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辛脉惨然一笑:“辛昭,你可要好好记得。从今往后,天大地大,都无你我的容身之处了。”
他怎么会不明白,辛沅上位之后,又怎么会留他们二人活路?
“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吗?”长时间的沉默后,辛脉沙哑着开口,“因为我怕死啊。辛沅肯定以为我如今正忙于联络大理寺卿那帮人来保住我登帝的希望,派了不知道多少人守在那些府邸,只等着我出现了。可惜我躲在这里,不是没被他发现吗?”
辛脉想勾起一个笑,却发现这个动作怎么都无法做出来,索x_ing作罢。
“辛昭,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起死回生了。”
他抬起头,想看今晚璀璨的星光,结果只看到大殿顶上一片幽深可怖的黑暗。
“说谎。”辛昭凑近他,几乎要与他吻上,辛昭伸出手盖住他的眼睛,慢慢凑到他的耳边,“阿脉平时总爱缠着母后,可我知晓,阿脉对父皇的爱从来不输于母后。所以阿脉,你哭出来。”
静默了一瞬间,辛脉猛地拉下他的手,将他按倒在地上,狠狠道:“我讨厌你!”
辛昭只觉得辛脉抓着他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嵌入他的手臂中。只是对方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辛昭,我讨厌你。我以为,当母后说不要我的时候…我以为那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候了……我跪在那里…不断对自己说…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滚烫的泪珠,大滴大滴地砸在辛昭的脸上,顺着下颌滚落进领口。
“可惜不是……辛昭、我撑不下去了……”皇帝的死仿佛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Cao,辛脉将头埋在他颈窝,呜咽道,“我不要皇位,可不可以把父皇母后还给我?”
可惜有些东西却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辛昭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背,浅声道:“辛脉,我陪你走出这皇宫。你还记得你当年怎么偷跑出去的吗?”
辛脉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这不可能,我们两个人目标太大了。何况皇宫宫门必定是守卫的重点,走不掉的。”
辛昭没有回答,他撑着身子站起来,出去了一会又立刻回来。
辛脉瞪着通红的眼睛望着辛昭,辛昭将头发放了下来,柔柔搭在肩上,换上了偏殿里留下的一套宫女服装,又加了一层白色孝服。又将拿来的一套侍卫服装让辛脉换上。
“我们一起走出去。”辛昭牵起辛脉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