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灯火太璀璨,自然就看不见星光。这天走到家里的楼下,陶然难得文艺了一回,仰头想看看天空,结果什么都没看到。倒是自己的颈骨清脆地咔擦一声,提醒他这个无聊的中年人并没有资格和必要伤春悲秋,还是赶紧上楼预约个肩颈按摩来得实际。
诸事不顺,陶然进门时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查看通话记录,稀里糊涂往沙发上一陷,扁脸圆眼的糯米黄大猫就惨叫着蹦了起来,愤怒地在他手背上来了一爪子。
猫是异国短毛猫,叫凯撒,快满一岁了,不久前刚变成一个公公。
还好这爪子是修过的,最多留下几道抓痕,隔夜肯定就看不见了。陶然迎着灯光查看了自己的伤情,似乎不值得大惊小怪,倒是手机的剩余电量让他有点吃惊。这一下午加半晚上都扔包里没用过,怎么就降到百分之五了。
再一翻,连着几十个徐远打来的电话。
怪不得一下午这么多同事到处找谁的手机在震,怎么都找不到。陶然下意识认为刚上班没什么要紧的电话非接不可,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过。
徐,远。
刚认识的时候,陶然跟他也是工作关系。所以存这个手机号的时候,他一板一眼按照工作联系人的格式,把姓和名分开输进去。这会儿显示出来,两个字中间还有个严肃的空格。
一个空格,四年时光,从陌生人,到陌生人。
凯撒忽然拖长声叫起来,大半夜的特别瘆人,一下打断了陶然一个人的沉默。猫大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可以有教养地等待,却不能没完没了地等待。
“闭嘴。”
空荡荡的屋子里,这低沉的声音孤独到可怜。
凯撒继续嚎叫,猫嘴张得老大,里面两排尖牙。
“……好好好,活祖宗,我这就给你吃,行吗?快闭嘴。”
“喵。”
猫砂要换,然后洗手,加水,加猫粮。养了它好几个月,陶然已经做熟了这些,凯撒用一种端庄的坐姿看着人类为他忙碌完一圈,施施然跃下沙发,扑通一声落了地。反正供奉猫大人是渺小人类应该做的,给吃的就行,谁要管人类今天心情好不好。
就在这会儿凯撒悉悉索索的进餐声中,陶然漠然看着茶几上再次开始嗡嗡的手机,一动不动。
好像手机是什么牙尖齿利的动物,正在跟他凶悍地对峙。
纷纷扰扰的四年下来,陶然原来以为只有自己变了,眼下才恍然发觉,其实徐远也变了。要是依着他从前的少爷脾气,一早自己刚刚对他避而不见,下午和晚上又怎么肯再打过来。
他学会的或许是妥协,而陶然学会的,就是不再心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已经离开,他就不想再藕断丝连。
夜的静谧中,连凯撒都嫌这没完没了的震动烦得很,不一会儿就顶着它傲慢的蠢脸凑了过来,鄙夷地瞅瞅兀自震动的手机,瓮声瓮气地喵了一声。
它极少叫出猫应有的标准喵声,除非它在表达自己的严正诉求,或者坚定立场。
陶然若有所思地lū 一把凯撒:“看来你也不喜欢他。”
其实如果凯撒有点记x_ing,或许应该感谢徐远。毕竟他这只猫,就是徐远当初开始发觉陶然的疏远时,特意送来示好的礼物。
徐远以前从来不是耐x_ing好的人,今晚却像是跟陶然杠上了,一次接一次地打他手机,锲而不舍,死乞白赖。后来在某两个电话之间他又发了条短信,说只是想跟陶然见个面聊两句。如果陶然愿意的话,他马上就能过来。紧接着,又是没完没了的电话。
何必发这条短信呢,好像他不提这一句,陶然就会忘记其实他们住得很近似的。
凯撒被吵得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气哼哼地站在沙发上,即使早就到了它回窝的时间也岿然不动。陶然也跟它一样待在沙发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手机就那么震着,一直没被摁掉,直到电量耗尽关机。
徐远愿意一直打过来,陶然就愿意一直坐着听。只是凡事都有个差不多,缅怀可以,叙旧是真的不必了。
任x_ing有的时候所向披靡,但一朝失灵,往后就再也不可能灵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年少无知的时候说过的“江湖再见”,真的差点就做不到。幸好,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送给你们所有人的感恩节礼物。
第2章 故渊2
烦了一天,陶然特别需要一夜酣睡。可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宠物,娇娘心的公公猫半夜爬了他的床,趴在他胸口上压得严严实实,于是他做了一夜五光十色的梦。
他梦见了刚毕业进前公司的青春热血,以及自己跟徐远的想当初。
七年前,他走校招渠道加入公司,开始在吴越吟手下做事。那个精明强悍的女人当时正是事业上升期,需要也看重年轻有野心的陶然,于是教学相长,宾主尽欢。
四年前,又是一年校招,陶然亲手把研究生同学推荐的本系学弟徐远招进团队。
“学长,我能不能汇报给你啊,吴经理看着好凶的,我有点怕她。”
“不能。我可以带你,但你老板还是她,不是我。”
“学长,这个项目的名额留给我吧。只要能帮你,我不怕累,我可以出差的。”
“这一定下来,至少两三年,甚至更长。你确定?”
“我确定。我不常在办公室里,你也不用嫌我碍眼,所以……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没有机会,我为什么非要惦记窝边Cao。”
梦的前半段全是这些,断断续续,颠三倒四。三点多的时候,凯撒大概是想起该巡视自己的领地了,大发慈悲挪走了他肥胖的身躯。陶然猛地不缺氧了,反倒是醒了。
窗帘只拉上了里面一层薄纱,外头一点天光都没透进来,可见真的还深更半夜。宽敞的两米大床上,陶然花了十分钟仰躺,十分钟侧卧,又十分钟滚动,仍然毫无睡意,终于绝望地坐了起来。
已经爬到衣柜顶上,像个胖国王一样坐成个球的凯撒,瞪着一双贼亮的眼睛盯着主人,仿佛盯着一只在劫难逃的老鼠。
“干嘛看着我,你又不会抓老鼠。”
凯撒拒绝搭理他。
“你出去行吗,别一会儿又跑到床上来,睡不好真的很烦啊死猫。”
人和猫僵持了一会儿,陶然自知管不了这祖宗,正打算放弃,凯撒忽然缩起身子炸了毛,然后如见了鬼一般飞速冲出了卧室。
一惊一乍的,这真是没法睡了。
……
平心而论,不管在梦里还是现实中,徐远的外观都十分养眼。从小有运动习惯的人才会有这种匀称的体型,四肢修长,身姿挺拔,哪怕懒洋洋地驼背坐着,背脊也像一张蕴着力量的弓。
陶然从来没跟徐远说过,其实他的许多姿态都长久地留在自己心里。这几年聚少离多的日子里,陶然也曾默默想念他,在独处的时候,把这些珍藏的印象翻出来一一回忆。
徐远每次出差回来,总是从下飞机开始兴高采烈地发短信给他,有时候一路都没收到回复,还会特别认真地发,你再不回我就生气了。陶然有时候为了逗他,偏就撑着不回,就等着回家开了门,看见他不知该发脾气还是高兴的纠结表情。
徐远总是介意自己挣得少,比陶然少太多,于是对工资之外的收入格外执着。一开始他习惯x_ing地从家里拿钱给陶然送礼物,发现他看不惯之后,就开始见缝c-h-a针的找兼职挣钱。每次他存够私房钱,终于买来陶然偶尔提起的什么东西,总会像索要糖果的小孩子一样,眼底有雀跃而欣喜的光亮。
徐远似乎在公事上少根筋,总是不明白闹别扭和对着干的区别。上系统的项目总归要到处跑,跑得久了他开始嫌累,回来跟陶然说想调岗没得到支持,转身就去找吴越吟说同一件事。老板哪里知道他们私底下这点事儿,还跟着担忧了一回,问陶然到底能不能管好徐远这个人。那时候意识到自己做过头了的徐远,抱着才一个多月的凯撒站在门口的样子,陶然到现在都一闭眼就能想起来。
太多人和事潺潺流过,拼成一部烂俗的电影。他开始分不清自己是睡了还是醒着,一早闹钟响过三遍都被摁了。这是谁拍的烂片,剧情这样老套,简直应该拖出去毙了。
眼看他靠自己那点毅力是挣扎不出来了,英明睿智的凯撒大帝挥起爪子,啪叽一声拍醒了已经错过喂猫时间的陶然。
血丝密布的一双眼睁开来,又是新的一天。
睡得这么差,陶然一早起来就头痛欲裂,找不着北。他刮脸的时候手一抖就在自己下巴上来了一道,刷牙捅到了牙龈把泡沫都染红了,出浴室绊了一下额头磕到了移门上死硬的浮雕,最后在给凯撒大帝倒妙鲜包的时候浑浑噩噩,竟然倒了小半包在地板上。
蹲在一边垂涎欲滴的凯撒气坏了,竖着试管刷似的尾巴拿屁股对着陶然,一直到他出门都没理他。
本来陶然是习惯给自己做早餐的,可看看怒发冲冠的凯撒,再看看自己贴着创可贴还渗着血的下巴,他揉着剧痛的头,穿戴整齐就直接出门了。门口不知为什么有股若有若无的烟味,陶然一向敏锐的鼻子发挥了作用,本能地,他觉得这味道熟悉得很。
果然楼梯转角的地方散落了一地的烟蒂,赫然就是徐远常抽的牌子。这种进口烟不是很好买,他天南地北来回飞的时候经常抱怨买不到,所以陶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顺手给他备着两条。
这倒是稀奇了。心高气傲的徐远徐小少爷,如今也学会坐在别人家门口抽大半夜的烟了。
陶然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踩着人家散落一地的不甘心,头也不回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