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是听你们安排么,去年那个……甩葱歌是不是,真是够了啊,要跳你们跳,可千万别找我了。”
所有人都一阵大笑。陶然想着甩葱歌的调子,再看看眼前一桌子西装革履的人,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去年就是柏君出的好主意,这舞跳得是傻了点,可外头这些恨死我们的小朋友看得开心得很,也算节目效果不错吧。”
人事跟杨柏君私交一向好,一边笑还不忘一边抬她一手。
柏君是特别典型的都市丽人,从笑容到发型到手指尖,无一不精致,偏偏笑起来又满面真诚,让人很难挪开眼去:“今年的集体节目我可不管了啊,我只有一个愿望……”
说着,一双美目转向常铮:“就是常老板能赏脸跟我单独跳一支舞。”
大家都爱金童玉女的故事,杨柏君配常铮确实养眼,一时间,桌上的目光十有八九倒都落在常铮身上。
被注视的人无所谓地笑笑,冲她一点头:“不胜荣幸,正好省得我想节目了。”
他的表情可没有一星半点荣幸的意思,杨柏君看在眼里,不以为意。她这么淡然,看着倒像是志在必得了。常铮完全不为所动,只维持着漫不经心的微笑。
莫名的,常铮这种不拒绝也不热络的态度,仿佛在陶然心里塞了只刺猬。
会议的前半部分由人事经理主持,重申了一下年会演出对公司文化建设和团队凝聚力的重要x_ing,然后分享了历年年会的精彩照片。被迫视频出席的同事们在电脑屏幕上排成两列尴尬的人脸,看着非常好笑。
下半部分其实就是大家纷纷报名。有些需要合作的小节目被认领之后,当场就可以去角落排练了。
陶然报的节目跟谁都没关系,又不好一个人离开会议室,只好百无聊赖地抠手机。人事经理发现了就赶紧坐过来,跟他聊起学琴、弹琴那点事儿来。
八面玲珑也是人家的职责,陶然体谅得很,也就陪着说起话来。
“你看我们跳什么?伦巴还是恰恰?”
杨柏君兴致盎然的声音渐渐传了过来。
“你还能跳恰恰?”
“好啊常铮,你小看我。”
“不敢不敢,还是探戈吧,我比较熟,能少练几次。”
“我上次就看出来啦,你肯定是会的,跟大家笨手笨脚现学的根本就不一样。”
“柏君这是骂我呢?你当初问我,我不是也没否认么。既然学过,怎么能跟人家一张白纸比,你这么说,我就愧对老师了。”
“玩笑而已,常老板别当真。双人舞我可没有跟你配合过,上次集体舞那个不算。要不我们去楼下?”
公司在楼下挺大一个健身房给所有员工办了全时段卡,中午和下班后,都经常有人下去。那儿配了舞蹈房和瑜伽室,倒是都适合独处练舞。
神使鬼差地,陶然听到这里,抬头扫了常铮一眼。正巧,撞上了常铮寻找他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淡,陶然却准确地读出了他的意图。
救我。
“我们的金童玉女商量着要下楼去练舞呢,偏要背着我们——”
陶然适时的一句话,迅速捕捉了好几个好事者的注意力,于是他们团团围上去,闹着要常铮和杨柏君就在这儿跳几个动作,先让大家欣赏一番。
常铮应付着,抽空想送上一个感激的眼色,却已经找不到陶然。
不知不觉,人已经不见了。
第6章 乱麻3
年会前,陶然在家找到自己燕尾服的时候,碰巧看见了徐远的。
去年,他们在年会后特意分开走,等他回来,徐远已经在卧室里等他。两个人胡来之前,总算还记得把燕尾服都脱了。那天过后,徐远一直忘了把自己那件拿走。
谁都没猜到,那是他们一起参加的最后一个年会。
第二天,他把它带到了前公司,放在车里。常铮走的时候,他借口要整理资料多留了一会儿,然后下车库去把衣服拿上来,挂在公用衣柜里,并写了张字条留在徐远桌上。
但愿徐远能明白,他实在不想相见的一片苦心。
无论在哪家公司,但凡盈利状况还说得过去,年会总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可这样的时候,最享受的永远是执行层面的同事们。管理会在这一晚丢掉不苟言笑的职业面孔,拿起酒杯来应酬大家,也算满足大多数人仰望时的猎奇心理。
陶然当然不会喜欢这样的场合。
公司平时的规制都是跟着项目来的,助理顾问和顾问这两个级别完全听凭调遣,高级顾问一般会有常合作的项目经理,项目经理多数团结在合伙人身边,也是各成派系。到了欢聚一堂的时刻,年轻人自发地坐到一起去,从经理开始往上算,总共也不到三十个人,自然而然都顺着离舞台最近的一张长桌入座了。为了营造一团和气的表象,大家都很自觉地没按平常工作上的亲疏来坐,至少陶然身边的这几位,他是真的不熟。
管理团队今年的集体节目是人事经理牵头排的一个小情景喜剧,其中台词根据公司的特x_ing做过改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基层工作固然辛苦,但大家也都是从零开始,下面的难处老板们其实都明白。
被包场的餐厅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充满活力的笑声,看这效果,应该不比去年的甩葱舞逊色。
好一场热闹过去,大家换了衣服重新入座。杨柏君为了一会儿要跟常铮一起上台,干脆就坐在他们附近。可惜常铮不在。
“听说你们在你上家公司的项目,又被追加了啊?”
对方漂亮的面孔上全是善意,陶然只好陪着笑:“对,本来只是组织架构调整方案,现在还要加上扩张计划了。”
“那还不是你们两个的魅力大么,能哄得人家多付一笔钱,请你们继续干活。”
又是这样半真半假,半关切半探究的语气,无论年会晚会还是别的什么会,只要还坐在这群人中间,就逃不掉的语气。
“要是靠魅力就能源源不断有项目进来,那倒是真的合算。”
每个人的眼界都有局限,杨柏君对生意怎么来这个话题,显然不感兴趣:“那都是合伙人的事情。公司是他们的,又不是我的。”
“我也觉得就要这个心态,事情才能做的好,大家各司其职就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陶然随便应和着,转身望着台上,高级合伙人之一正在配合主持人进行今晚的不知第几轮抽奖:“有时候我看这些大老板一身的道貌岸然,倒觉得很放心,至少这个样子去见客户,不至于比同行差。”
杨柏君愉快地笑起来:“道貌岸然,这个词我喜欢。只是我看到的时候,一般想的都跟你不一样。”
陶然给了她一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我总会想,不知道这身西装要花多少钱,是不是我做的项目收的钱。”
做到合伙人这个级别,底薪和项目奖之外还有分红,收入跟下面的各级员工不可同日而语。仇富总是人的共x_ing,包括陶然在内,周围几个座位上的人都很给面子地一起笑了。
仗着一点酒意,杨柏君瓷白的皮肤染上了美不胜收的霞色。只可惜在这方面,陶然无异于一个瞎子,真是浪费。
常铮借着陪哪位同事买烟,在外面晃悠了足够长的时间,直到抽奖引发的欢呼和鸦雀无声循环了好几轮,他才赶着人事安排的节目准备时间,匆匆回来。
俊男美女,人间胜景,加上小朋友们爱极了一个老板和另一个老板似是而非的八卦,这一场舞从一开始就承载了太多期待,以至于两个主人公的脚步开始移动时,屋子里大部分的人竟不约而同,悄悄屏住了呼吸。
他们选了闻香识女人里那首Por Una Cabeza.
曲子三分钟不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追光之下,杨柏君后仰静止的动作攀附在常铮的臂弯里,凝固成一次惊心动魄的绽放。
掌声瞬间炸响,松涛海潮般连绵不绝,舞者弯腰致谢更是推波助澜。陶然背后那一桌坐了好几个跟杨柏君做过项目的年轻人,纷纷而起的口哨声简直刺耳,陶然尽量轻且快地站起身来,穿过兴奋的人群,闪身往露台去了。
等了没几分钟,边走边拿了s-hi巾擦着脸的常铮就出现了。
“我就知道你会看手机……”刚下台又忙着换了衣服,他的气息还有些不稳:“还好你看了,我有事要找你帮忙。”
陶然侧过脸来扫他一眼,不禁露出一丝揶揄的笑。
“哦我被她们抓住上了点闪粉,真要命,还挺难擦。”
陶然不打算放过损他的机遇:“擦什么,这不挺好么,亮瞎眼。”
常铮脸上惯常的轻快笑容逐渐冷却,十分奇异地,陶然觉得他突然卸下了许多东西。s-hi润的晚风里,两人并肩面对着眼下缤纷璀璨的夜色,谁都不再轻易开口。
出于直觉,或者说,出于更加玄妙的一点点懂得,他觉得此时此刻,常铮需要的只是安静。
“我找不到比这更短的舞曲了。”
好像还是第一次,陶然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出了无奈。
“多一分助力,总比少一分好。”
牛头不对马嘴的两句话,却不能更直率。常铮这次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直到室内有人冲着外面喊常铮的名字,笑着闹着叫他回去喝酒,这僵局般的静才被陡然惊醒。
“你要找我帮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