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今晚不能善了了,如果我喝过了,你千万把我送回去。”
陶然还想多问几句,但屋里的同事已经作势要过来请人了。常铮只好答应着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扔给他一句“拜托”,陶然只能点头。
这一晚常铮能全身而退,事后想来,还真是多亏了陶然没忘记问这一句到底帮什么忙。
喝醉了不闹事谓之酒品好,像常铮这样一言不发,只是脚步有些不稳的,简直酒后天使。
杨柏君小姐的司马昭之心,半个公司都看在眼里,常铮这一句嘱咐,至少一半是为了防着她趁机做点什么。
还有一半,则是公司里不少人眼红他的晋升,就等着年会的机会,灌死他算数。
陶然费了不少心思,总算成功把常铮拖出来,塞进出租车,自己也坐了进去。他本意没打算帮常铮挡多少酒,但看到后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朋友又叫了好几轮龙舌兰,他也只好走过去说常老板不能再陪你们喝了,你们冲着我来。
酒精上头的愣头青们一下就觉得他们两个是一伙的,于是闹到最后,陶然也喝了至少三种酒进胃里。
酒劲上来难受得连话都不想说,车开上高架,陶然把车窗摇下来,靠风来保持清醒。
“……关小一点,我胃疼,一身的冷汗,不想吹风。”
微醺的大脑十分迟钝,陶然这才猛地想起来,常铮是个活人不是包袱。要完成把他送回家的任务,总还要关注一下他人怎么样了。
“怎么就胃疼了。”
“不知道,从来没这毛病。”常铮发现自己声音都开始抖了,赶紧往自己口袋里去找钥匙:“我先把钥匙给你,一会儿……”
说到这儿却顿住了,陶然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钥匙没带?在白天穿的外套里?”
那一瞬间,常铮几乎以为他要误会自己了。
还好喝过酒的陶然并没有工作时间那么得理不饶人,他只是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仿佛没什么力气费口舌,简短地解释道:“以前我老是出这种状况,进不了自己家门,后来特意换了密码锁。”
常铮疲惫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也该换了。那现在怎么办?”
陶然本来想回答随便找个酒店,但转头看到常铮捂着胃的样子,看了很久,最终认命地想,可能答应他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错了。
第7章 初心
人的一生这样长,独自艰辛是大多数,偶尔还是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善意从天而降。出于对一个醉鬼的关照,陶然把常铮带了回去,安置在自家客房里。
一开始常铮还想跟他道谢,后来逐渐觉得一声谢谢太过轻巧且廉价,不如不说。
一张陌生的床加上断断续续的胃疼,整个身体都在叫嚣着不舒服,然而酒精的力量太强大,挣扎了没多久,常铮还是睡着了。陶然过来看他怎么样的时候,他似乎清醒过那么一两分钟,回答了几句自己也记不清的话,转眼又陷进了过分柔软的枕头里
终于睡醒的时候,常铮扭头在枕边发现了一套半旧的卫衣卫裤,浴室里也放好了洗漱用品。温热的水流打在背上的时候,他忽然后知后觉地读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早。”
两个宿醉的男人在客厅里再次相见,气氛十分尴尬。
毕竟是在自己家里,陶然还是比他更快地缓了过来:“早?这会儿已经不早了。”
“哦,好吧,多谢收留。”
闻声回头,陶然对上了常铮满脸不适应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事情确实滑稽得很。
“我还真是……”话到一半,陶然觉得跟自己半个上司说这个不太对劲,笑着打住了。
常铮正愁话说不下去,赶紧抓住:“真是什么。”
“真是从来没经历过现在这种,一早起来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
头痛带来的迟钝让常铮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他和陶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彼此都终于找到了释然的契机。
从这个陌生人昨天进门开始就暗中观察的凯撒,仿佛被这笑声巧妙地安抚了,居然慢吞吞地走过来,弓起滚圆的身体,就着常铮的小腿懒洋洋地蹭了过去。
“他蹭过你,你就可以摸他了。”
常铮从善如流地揉了一下脚边的扁脸:“他叫什么?”
陶然递给他一个装了烤面包和煎蛋的盘子:“Gaius Julius Caesar.”
扁脸把常铮的膝头当成跳板,颇轻捷地上了桌,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个形状不怎么好看的煎蛋,施施然走开了。
“你最喜欢凯撒吗?那部剧里我印象最深的,倒是屋大维。”
陶然顺口接话:“对,屋大维才是真国色。可你看看他这个样子,长成屋大维怕是没指望了,但愿稍微瘦一点,有张凯撒脸,我已经谢天谢地。”
常铮拿起软硬适中的面包,夹起煎蛋开始往嘴里塞:“他这样还凯撒?我看他倒像那个读广告的胖子。”
陶然笑得一脸怀念:“嗯罗马人的罗马面包,我每次看到这儿都觉得好笑。说起来,那都是十几年前的剧了,永远只在人脸上打一半光。”
“十几年……”十几年前跟某人窝在家里,趁着父母不在的一点点时间拥在一起看剧的残影一闪而过,常铮心神一凛:“你这么一说,我都快吃不下去了。”
“别啊,咖啡快好了,我一个人可喝不掉一壶。”
两人相对进食,中间公盘里跟j-i蛋一起煎的培根和香肠也很快一扫而空。几种r_ou_类的热油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心醉神迷的香气,正是对饥饿极佳的抚慰。等咖啡机发出提示音,陶然起身回厨房,常铮莫名其妙地心念一动。
来不及思考,也懒得思考,常铮站起来,跟了过去。
谁都很难说清那几秒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常铮倚着门站在陶然身后,静静体味着自己刚才那一刻的感觉飞快地发生着变化,似乎即将演化成一种冲动。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尤其当陶然拿着咖啡壶转过身来,忽然望进他眼里的时候。
短短一瞬,什么都不必说,也什么都说尽了。
陶然与他擦肩而过。在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里,常铮听见他说了一句话。
“常老板,一念地狱。”
……
抹掉了那一点旖旎,接下来的事情乏善可陈。常铮在喝咖啡期间,跟陶然探讨了一下一会儿进办公楼拿钥匙,是需要押身份证还是现金给一楼前台的问题,然后饭桌上充着电的手机屏幕亮了。
杜梁衡发来了三个字,我到了。
陶然扫一眼他恍然的表情,笑问:“怎么,约了人,忘了时间?”
常铮顺势站了起来:“不知不觉就这个时候了,我确实还有事,就先走了。”
“衣服别忘了带走。啊对了你这一身……我再借你双鞋?”
常铮看着门口自己那双皮鞋,只好大言不惭:“行吧多谢你,一会儿我出去买双运动鞋,再给你送回来?”
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陶然露出了几分钟前常铮刚有过的表情:“哦我也约了人……”
而且约在自己家里。常铮忍俊不禁,示意他赶紧去开门。
叶祺的脸出现在门外。他很快发现了常铮,并且一脸玩味地笑起来。
“陶然,你有客人,怎么不跟我改时间?”
“他不是客人。”这么一说,好像更不对了,陶然觉得这事一言难尽,只好尽快送走一个:“不好意思,那……”
常铮自以为明白了什么,含笑两边一望,赶紧告辞走人。
叶祺一向是个礼数周全的人,应邀来做客,手上还提了一瓶红酒。陶然的脸色有点奇怪,他很识相地没提立刻开了这一瓶。
“你这真是,够乱的啊。”
陶然把沙发上扔着的几件衣服挪开,请他坐下:“不好意思,是乱了点。”
一语双关,本来应付过去也就算了,可叶祺破天荒地,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我不是说你家里乱,我是说我每次进你家门,碰见的都不是同一个人。”
老朋友面前,陶然产生了自暴自弃的心理:“最近……我这儿是有点……”
可怜他缄默太久,难得想倾诉了,居然说不出口。
叶祺懒得等,自己站起来四下看了一圈,拿了个杯子:“随你说不说啊,我可以问,你可以不说,这才公平。我先去找点水喝……行了你坐着吧,没跟你客气。”
说着不客气,自己刚吃完的陶然也不好意思让客人饿着,还是在厨房随便弄了点东西给他,然后趁叶祺正吃着的时候,用非常低的声音咕哝了一句。
“上次那个,是我前男友。刚才那个,是同事。”
叶祺咀嚼的动作随之一顿,然后兴致盎然地看着他:“前男友还能进得了家门,同事也相处得奇奇怪怪,陶然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以前,多久以前呢。
陶然和叶祺成为朋友的本科四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个极为特殊的时期。高考之前的生活千篇一律,进了大学,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获得了真正开始生活的权利——至少是名义上。叶祺能想到的“以前”,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