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炮两眼放光,汗水从鼻梁上滴落,吼道:“班嘉诺大师,你这个仲裁倒是给俺们说说看,这一场,算哪个赢了嗦,啊?!”
大喇嘛阖上双眼,两道眉毛耷拉得像是两只结在秧子上的豆荚,面露无奈,却仍然平静地说:“永宁大总管的牦牛堕进了乱葬崖,神牛的生灵不幸死于非命。第二场,驯牦牛,德钦马帮的大刀把子获胜。双方准备第三场。”
永宁坝子的乡亲们愤愤不平,一个个有些垂头丧气,更衬托出德钦马匪的伙计们欢蹦乱跳,嘴巴都咧开到耳朵根。
一片闹哄哄中,丹吉措起身对大总管说:“阿巴旺吉,你的麻绳是一条用手扯就会崩裂的酥绳子,你为何用这样的绳子去驯牦牛呢?”
男人的黑眉遽然挑动:“你啥意思?”
丹吉措举起绳子指给他看:“你可有给红麻绳浸泡蓖麻籽油,之后又用火熏烤过一个时辰?”
“没。干啥要泡蓖麻籽油?”
“这就是了。你的麻绳被人做了手脚。”
丹吉措的声音低沉,并不惊耸,却瞬间让周围的人都收住了口,惊异的视线纷纷聚拢上来。
大总管眯起双眼问道:“你说说看,咋回事?”
丹吉措不急不慌地从套索中抽出一根绳子,两手用力一扯,麻绳在他手里再次被断成两截:“你看,这绳子这么酥,连我这手上没有功夫的人,都很容易就扯得断。方才若不是你的套索打得结实,多绕了几环,恐怕刚一出手就要被牦牛甩下去……”
“老子用麻绳套索驯牦牛驯了十几年,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绳子!”
“是。蓖麻籽油能融掉红麻的麻绒,你看,用它浸泡过的红麻就会变得很软;慢火再一烘烤,就会变得酥绵。以前的人以古法揉麻织布的时候,就是这样子把粗厉的红麻给揉制成绵软如丝的绒片,再拿来织布裁衣,穿在身上就不至于像穿个麻袋一样粗糙磨体……”
这边的达娃,红润的嘴唇从一张圆嘟嘟的脸蛋上高高地耸起,竖起眉毛叫道:“你们这帮马匪竟然如此不讲仁义!竟然在我家阿乌的套索上做手脚!你们靠阴险的伎俩赢得赌赛,不怕惹恼了佛祖和菩萨么?!不怕玷污了圣洁的格姆女神山和泸沽湖么?!”
那边的马匪也怒吼起来:“哪个在绳套上做手脚啦?!你个小妹伢子胡说八道!俺们威武的大刀把子,赢得光明正大!”
达娃扯过丹吉措的袖子,指着他说:“我们的人都瞧出来了,这麻绳就是被人做了手脚!除了你们这个马匪头子,还有谁会惦记着要让我阿乌输掉赌赛?!还有谁会想要害他跌下悬崖?!你说你说你说你说说说说说说啊!”
“你你你你你你你们血口喷人,输了阵就耍赖!”
丹吉措手里攥着软塌塌的麻绳,根本就没有心思去与马匪们对峙。
一场赌赛输赢又有什么干系。
阿巴旺吉难道还要与那马匪头子赌第三场?!第三场是要摸火枪的,到时又不知对方搞出什么古怪,若是万一有个好歹……
什么深仇大怨竟然要那两个男人拿命来赌!
马匪阵营里的大刀把子,顶着锃亮冒油的光头,神情昂然自得。
他的视线偶然间掠过山涧对面那一群人里的丹吉措,脸上的笑容如同被狂风卷走的舒云,蓦然消失得无踪无影。
胡三炮蹿上前来几步,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蹦脱,甩到地上:“你……你……”
丹吉措被胡三炮直勾勾的视线裹住了身体,怔怔地动弹不得。他身旁的大总管一把拽住他的手臂,迅速把人藏到身后。
胡三炮的一双环眼填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怎么会……你……你究竟是不是……”
大总管深埋在眼睫下的神色突然一动,捕捉到胡三炮的惊慌。他的视线与胡三炮纠结在一起,喉咙里缓缓撕磨出声:“第二场,算老子输了。咱们比第三场,九枪定乾坤!”
第十五章:九枪定乾坤(上)
乱葬岗上重新摆开了阵势。
丹吉措随后就发现,所谓的决斗枪法,并不是要让大总管与马匪头子两人瞄准对方的脑壳对轰。则技男神那被割掉了阳物的豁口子上,用竹削木制的长杆子搭起了一座架子,足足有四五丈高,悬空在崖坑之上。大总管和胡三炮俩人手里端着枪,各自默不作声地朝木架子顶端瞄了一瞄。
漫山遍野围观的群众全部陷入了寂静,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上一阵是大总管先出场,那么这一阵就轮到胡三炮先走这步棋。
胡三炮手底下一个粗眉大眼的汉子从马匪伙计人群里站了出来,与他家大刀把子对视了一眼,眼底透着某种无畏之中夹杂了沉重的复杂神情。那人是胡三炮手底下的炮头,每次出山劫道,给大刀把子拼死打前阵的。
那人走到木架子之下,背负着双手,被人用粗憨憨的麻绳五花大绑地捆住,勒住颈项,在前胸打了斜十字;又用另一根麻绳在腰腹横勒两道;第三根麻绳捆住他的双腿,结结实实地打了四圈;最后一根绳索捆扎住他的双脚。
丹吉措惊异地瞧着那汉子背负着的双手双脚被麻绳穿起。几名大汉合力拖拽绳索,将那人的身子一尺一尺地拽起,吊在五丈高的木架子上,面对黑不见底的崖洞。
原来“九枪定乾坤”的标靶,就是吊起在悬崖坑顶上的这一具人肉活靶子。
胡三炮端起了长枪。他手里握的这杆枪不仅决定赌赛的最终胜负,也会决定他马匪伙里的炮头今日还能不能活着从悬崖上下来。
拉栓,上膛,眯细成一条线的两眼隐隐放出亮光。
“嘭”得一声爆响,老式汉阳造强大的后座力带着木头枪托往后拱了一拱,撞上胡三炮的肩膀。
子弹头瞬间擦过肉靶子脖颈上勒起的那一条绳索。麻绳缓缓地崩开。
马匪伙计爆发出一阵低沉的欢呼,似乎是极力压抑心中的兴奋。他们的大刀把子先就完成了最难打的那一枪。手指头稍微一哆嗦,他家炮头就得进鬼门关。
随着一声又一声爆脆的枪响,带着火星的枪子接连划过灰蓝色的天空。人肉靶子身上捆扎的十字绳索和腰腹上的两道绳索接连绷断。绳索唰唰地抽跑,那人的上半身顿时悬了空,只剩下两只脚丫子倒吊起在木架子上,大头朝下,身躯随风摇摆。
“别动,别晃!挺住喽!”马匪伙计们朝那汉子不停地喊话。
肉靶子的脸憋得通红,头朝下脚朝上,两只手挂在空中维持着平衡,极力不让自己的身子摆动得太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