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把奄奄一息的小俊人儿搂在怀里,急匆匆地沿着山路奔回寨子,只怕自己再也看不到这只喜欢脸红的小山雀,唇角露出的美美的一只梨涡。
顿珠焦急地紧随大总管身后,眼瞧着丹吉措伤口处的血水流个不停,把大总管的棉布中衣都洇湿了。
大总管走着走着,眼看到了自家院门口,耳畔听得到顿珠那很是紧张丹吉措因而一直紧随不舍的脚步,突然就回过头来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与丹吉措一起出门打猪草,怎的就不看好了他?!你为啥不告诉他,山上有野猪陷阱,跑啥子要跑到山上去耍?!”
顿珠被吼得一踉跄:“啊?阿匹,是他说要去采什么草药,我,我忘记告诉他了……”
大总管气哼哼地瞪一眼顿珠,满脑子都很想骂人,脚底下却不停步,已经冲进了院坝。
怀里的丹吉措这时微微地睁开眼,悄无声息地吐出一口气:“你这人,你埋怨顿珠做什么呢,你真是不讲道理呢……又不是他害我跌下坑去……”
顿珠悄悄地朝丹吉措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说道:“唔,还好阿匹您碰巧就在山脚下,赶来的及时,收拾掉那个癞痢头,不然小丹吉措就糟啦!”
斜斜地靠在男人胸膛上的丹吉措嘴唇动了动,轻轻哼了一声:“大总管哪里是碰巧在山脚下。他是怕我偷偷跑了,所以一直都在那里盯着我呢……”
“你!……”
大总管气得额头上几条青筋蓦然爆凸了出来,狠狠地盯着丹吉措的眼,简直想一甩手再把这不识好歹的人给扔回到陷坑里去。某只小山雀看起来十分虚弱,面庞毫无血色,嘴巴却就是不停歇,没完没了地挑战他的神经,竟然还一语戳中了实情,有意让男人找不到台阶下。
阿巴旺吉之前在母屋里转悠了好几圈,心里放不下老娘,又放不下小山雀,终究还是忍不住提着猎枪跟了出去。俩眼瞧着那小俊人儿和顿珠一起,胳膊蹭着胳膊地并肩走,在田地里转悠来转悠去,两只开心快活的土拨鼠似的,别提有多么地热络。
可是小山雀那亲亲热热的暄呼脸蛋就只是摆给小俾子顿珠看的。到了自己面前,就像肥猪拱出大腚,骡子亮出蹄子,给他撅出一张冷冰冰的臭脸。
第二十章:阿依揽在怀
大总管偏屋的炕上血迹斑斑。
丹吉措被人褪掉了裤子,雪白雪白的一条大腿上血肉模糊。男人用清水给他洗净大腿前后的两块创口。软软的绢布抹掉了结痂的黑血,露出内里撕裂开来的粉红色小肉,触目惊心。
大总管找出一瓶子百宝丹,把白色粉末子哗哗哗往伤口上倒了很多,再用干净软布包扎起来。又另把一些白色药粉兑着温水,喂给丹吉措服下。
这百宝丹就是远近闻名的云南白药,专治创伤的止血驱腐神药。抗战那会子参与昆仑山战役和驻守滇缅公路的滇军士兵,每人怀里就揣着这么一瓶子白药,挨了刀伤枪伤,拿来救命的好东西。
丹吉措闭着眼忍着疼,一声不吭,心想这一回男人总算开窍了,好歹没有再请那个神婆子跑到炕前跳大神,洒鸡血。
管家、护卫、家丁和杂七杂八人等全都在一旁围着看,约莫心里都在纳罕,这小俾子丹吉措是被哪一阵神风给吹到泸沽湖边上的,怎的就如此受阿匹的赏识,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回躺到阿匹的炕上去了,还弄得床铺上到处血啦乎乎的,阿匹竟然也不在意。
阿巴旺吉处置完丹吉措的伤口,心里仍然忿忿地不舒坦,粗着嗓子吩咐:“以后不许再跑到山上去耍,老老实实地待在院子里!”
丹吉措黑黑的眉眼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更加清晰,开口轻声说:“我是去山上采草药的。”
“啥草药?”
“能医治中风麻痹的药。”
“……”
丹吉措从袍子衣襟里掏出一把已经揉得皱巴巴的草叶子,草叶上沾了血迹:“嗯,川芎和香蒲……我还需要一些白芍和天麻,还没有来得及找,就碰到那个人……”
大总管疑惑地皱眉:“就这些花花草草的,能治中风?你有把握?”
丹吉措点点头:“能的。我恐怕没有把握让你家老阿依腿脚跑得像你那样快,但是,她应当不用像现在这样,常年就只歪在母屋的炕上。”
“……好,试试看。”
丹吉措用眼角瞥见众人都已经被大总管的两道凌厉眼神给滴溜溜赶出了屋,于是侧过头来,低低的声音唤道:“阿巴旺吉。”
“嗯?”大总管听见丹吉措直呼自己的名字,心里一动,脸膛凑近了他。
“我恳求你一件事。”
“讲。”
“你是不是很在意你的阿咪?”
“当然,我们摩梭人是以母为尊,阿咪就是最尊敬的人。你问这作甚?”
“我若是能帮你的阿咪治好病,你能不能答应,放我离开永宁?”
大总管蓦然瞪着丹吉措的一双眼,眸子里涌出深刻的失望,胸膛在薄薄一层衣物之下剧烈起伏,中衣上还沾染着许多血迹,半晌哑哑地开口:“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丹吉措气息微弱,眼神却稳稳地望着大总管,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和回避:“是。我在这里捱得苦已经够多了,我这条腿都快要废掉了,你非要留着我做什么呢!”
“这百宝丹很管用的,即刻就能止了血,过些日子就能痊愈,你的腿不会废的。”
“痊愈……这一回痊愈了,那下一回又该是什么了?若不是你死命要把我扣在这里,我也不会吃这些苦,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男人的眼立时就红了:“你这话是埋怨老子对不住你了?……我怎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又没想要弄到你受伤!老子是想护着你的,是你非要自己胡乱跑出去,有意躲着我!”
大总管本来就心里懊恼,怎么没有跟踪跟得更紧一些,怎么没有厚起脸皮直接拦住丹吉措不许他上山玩儿去,怎么没有告诉他粘了白羽毛的大树下有陷阱,怎么没有当初就一枪崩了那个癞痢头,免留祸患。
可是自己偷摸地懊丧自责是一码事,被小山雀指着鼻子埋怨,那可就是另一码事。
他满以为丹吉措都伤成个气息奄奄的可怜模样,一定会软软地伏到他怀里,把遭人欺负的经过对他喊冤哭诉。自己就正好可以把人揽在怀里揉搓一番,细细致致地哄一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