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明白,爹娘早就不在了,即使他立千千万万个牌位,他们也不会回来。
他望着宣纸上并不好看的两句话,沉默不语,心中思绪万千,嘴唇却微抿着,不发一言。
“山水,想你爹娘了吗?”
天成的声音蓦然出现,程山水脸上少见的现出一丝惊讶,然后便点点头,疲惫的笑道:“你还没睡啊?”
程山水天天失眠,所以每天都是天成先睡,他自己捣鼓那些四处搜集来的医书和毒经,以期找到解毒之法。今天,他也自然而然的以为,天成睡了,可是天成并没有睡着,他感受得到,他心中的深刻的忧虑,因着他的不安,而无法入睡。
天成下床,来到桌前,拿起程山水放在一边的笔,在两行字迹下面,又写了两行字。
沧海银龙舞,清越稚凤音。
他没有爹娘,不知该写什么,便只能照着程山水的写。
同样的文字,二人写出来,却又很大的差别,一行歪歪扭扭,一行虽略显生疏,却透着清俊。
“山水,你爹娘,一定是很好的人。”他望着这四行字,垂下头,目光黯淡下去。
他没有说,程山水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在想,若是自己的爹娘还活着,该是什么样子?总归,不会让他在暗夜岛,受那般苦楚。
拥有又失去,相比于从未拥有,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程山水抬头,想看清他脸上的神情,想说出安慰他的话,却还没等开口,便被破窗之声打断。
只见一个身影冲破窗子,滚落到他们身旁的地上。二人武功都好,瞬间后退,没有被那人砸到,却都是一惊,望向来人。
殷素柔!可是,她怎会是这副样子?
只见那平素凶神恶煞的女子,满身鲜血的跌坐在地上,右臂已断,鲜血仍在流淌出来,不多时便是一地斑驳,她抬起头,惨白如纸的脸,那双眼睛失去了神采,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天成,你退后!”程山水害怕她再做什么同归于尽的事情,连忙把天成挡在自己身后,从怀里掏出一颗可以护住心脉的丹药,小心翼翼的塞进殷素柔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殷素柔的脸色却并没有多少好转,反而呈现出一片死灰之色。程山水知道,她不能再玩什么花样了,她快要死了。
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程山水便凑近她苍白的嘴唇,想要听她想说什么。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她看向天成的眼神,有那么一丝异样。
沙凉军营、青蓝、天成、一线魂、绝命丹……
明明有如此多的事情,但殷素柔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来了,她拼尽所有力气,只说出了两个字:“红土。”
那声音微弱难以捉摸,程山水却听得清清楚楚。乍听之下,他也是茫然,然而心念电转之下,他很快明白了她要说什么。
那便是解吸元毒Cao的方法!
程山水先是一喜,而后望着垂死的殷素柔,神情复杂起来。这个人,虽然几次想置他于死地,但最终,却是用自己的命,做了件好事啊。
殷素柔说完这两个字,目光便迅速的涣散起来,生命已到最后,再没有时间了。
程山水凑近她的耳边,清晰的说:“殷掌门,谢谢!”
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有恍惚的神采一闪而过,然后,便归于完全的沉寂。
殷素柔,死了。
第55章 战争爆发
殷素柔的墓碑,就立在清石县那片公共的墓地里。她一生坎坷,也曾年轻气盛,也曾为仇恨疯狂,也曾为了解百姓之毒,搭上自己的x_ing命。然而,无论是非对错,她这一生,便只剩下一座孤坟,和坟上数个大字。
便如此,结束了吗?她这一生是善是恶,都已结束,其实,人有七情六欲,并非所有人,都能用善恶中的一字决断,这两字仿佛人x_ing的两面,谁都无法逃脱。
程山水不愿过多停留,很快便转身离开,跟天成去了养j-i场。
红土,这两个字让程山水豁然开朗,让j-i逃脱吸元毒Cao的,并不是虫子和米,而是红土!
清石县土地很是贫瘠,沙石众多,却有一个特点,便是在普通的泥土中,夹杂着小块小块的红色泥土,也算是当地一大特点。那些j-i之所以没有中毒,是因为它们终日在泥土中刨食,或多或少,会吃进这红土,所以不会中毒。
用毒之人都道吸元毒Cao生长于水Cao丰美之地,却不知这毒Cao的前身,是沙漠之地的植物,是被人移栽到别处,加以改造,才不能再适应沙漠的环境,但解它的东西,依然存在于沙漠之中,便是这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红土。
程山水那日在沙凉军营的厨房,偷吃的那块点心里,之所以有那么多砂砾,就是因为,里面放了红土!
挖出红土洒在井里,这毒,便算是解了,事实,就是这么简单。
若是早想到,清石县,便不会死这么多人,殷素柔当然也不会死。
程山水想到这里,不禁心情沉重。
“山水,别想了,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天成难得的主动说话,程山水转头看他,脸上却是丝毫笑意也无。
笑不出来,只是抓紧他的手,想要从中汲取一点力量。
吸元毒Cao解了,水井可以用了,清石县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机,但程山水知道,这里,很长一段时间将会不得安宁,因为,这里将成为居黎国对战沙凉余党的主要战场。好在,居黎国的大军正在路上,这数倍于敌的力量,胜的把握,应该还比较大。
清石县虽是边陲之地,但屡遭外族入侵,此地守军倒是训练有素,而且,城墙高大而坚固,站在城墙之上,视野开阔,敌人难以隐藏,可谓是易守难攻,对于来犯之敌,并不是全无准备。但是,若是清石县被攻下,正好比是一座桥头堡,沙凉人便可驻扎在此,对居黎国发起进一步的攻击。
“成也清石,败也清石。”程山水望着窗外浓黑的夜色,缓缓念出这句话。
江湖中人,武功根本不是那些军营中人可比的,就像彭鹏,单论武功,在军中已经可以说是无人能敌,但到了饮剑阁,能虐他的,照样大有人在,所以像程山水和天成这样的人,虽不能左右打战局势,但自保是绰绰有余的,程山水并不担心他们被乱军所伤,他担心的,是穿心鬼面。
他手中有玉玺,据说可以产生左右战局的强大力量,而且,若是要三大魔器联手,他程山水就必须玄夜大圆满,他担心穿心鬼面用玉玺攻下清石县,也担心,他最终逼自己达到大圆满。
天成,我绝不伤你。
他默默想着,右手不自觉的摸到怀里,他这些日子从不离身的小瓶。
这些日子,他血脉中的断脉毒蛊,想必已经繁殖了很多吧?他默默想着,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却仍是觉得心中苦涩。
这些日子,他愈加沉默,天成知道他心中沉重,很少去打扰他,只是默默的,帮他收拾起被他乱扔了满地的书。
“天成,别忙了,太晚了,睡一会吧。”程山水歪着头看看他,说。天成并不是夜猫子,却总是陪着他,很晚才睡,他就是这样的人,从不多言语,却让人感到贴心的温暖。
若是有未来,那该多好。程山水望着一边对他现出微笑,一边摇头的天成,心中想着。
二更天了,更鼓之声悠悠响起,似要敲碎这y-in霾的无月之夜,程山水熬了多日,终于感到有了一些睡意,打个哈欠,想要爬上床,却忽然停住了动作,侧耳倾听起来。
“山水,有声音!”天成显然也察觉到这更鼓后那仿佛还很遥远的声音,警觉的说。
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是很多人,很多人的脚步声!能听得到,便说明,很近了!程山水忽然反应过来,道:“沙凉人,攻城了!”
竟然趁着夜间攻城!大军还没来,这众人都疏于防范之时,战争,竟这样悄无声息的,爆发了!
“天成,走,叫人起来!”
其实,不用他们叫,习武之人的听力往往远胜常人,听到尚在远处的脚步声,身在清石县的所有江湖中人,都警醒了起来,穿戴整齐,握紧兵器,向着城墙飞奔而来。他们赶到城墙之时,守城的士兵终于借着火光,看清远处的景象,倒吸一口冷气之余,立刻传令,布置防御。
一时间,无数火把点燃起来,把城墙一带点燃的如同白昼。借着火光,那些高大勇猛的沙凉士兵,那一张张苍白而带着愤恨的脸庞,清晰的映入程山水的瞳孔之中。
这些人,心中充满了恨,也难怪,数十年前,沙凉战败,神征帝竟然下令,屠尽沙凉人,将这本就挣扎求生的小国,彻底剿灭。今日攻城的沙凉人,多半有长辈亲属,死在那场屠杀之中。
“不能让他们攻破城门,他们进来,必定屠城!”程山水站在城墙的最高点,喊道,“彭鹏,此地有多少守军?”
站在他稍微下方一些的彭鹏一身戎装,全然没有了平素讨人厌的姿态,但那精气十足的脸上,却布满了愁容。
“不够,根本不够!沙凉人下了血本,要攻下沙凉,即使这些士兵以一当十,也不足够啊!”他悲痛的吼道。
程山水无语,他对行军打仗没什么兴趣,但如此简单的劣势,还是看得出来的。居黎的大军要明日中午才能开来,这之前,他们这些人,要如何守住这小小城池?
更糟的,是他在众多沙凉人中间,看到了那黑色的,闪着邪异光泽的鬼面。
他来了,那么,魔教四玄夜,除去程山水,必定都来了!
这边只有一个大圆满,怎么打?
本地守城的将领,名叫陈松,多年跟沙凉人交战,深知对方的厉害,此时见状,已知不敌,却没有退缩之意。只见他一身战甲,昂首挺胸走向城头,拉开手中弓箭,大吼一声:“将士们,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今夜,血染沙场,才是至高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