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美,又闯祸了?”
“闭嘴!当着孩子的面不准这么叫我。”薛洋咬牙切齿道。
金光瑶欲言又止地看了他怀中抱着的婴儿一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将薛洋留在房内匆匆而去。薛洋摸不透他要做什么,便把孩子放床上自己在这房间里乱转起来。
四处门窗都贴着大红的囍字。那边更衣的架上摆着一套上等锦缎缝制的艳红袍子,样式简单,但做工却精致。薛洋凑近一看发现那袍子上用金丝绣满暗纹,华丽非常。而袍服胸前则用颜色更为明亮的金线绣着朵金星雪浪。袍子外面罩着层红色的薄纱,将贵气奢华暗藏在内,却又若隐若现叫人遐想。与这袍子配套的鎏金簪冠放在梳妆台上,细致的雕工让上面刻着的兽头栩栩如生,华贵而不失威严。一条长长的束发锦带整齐的叠着压在簪冠之下,同样也是艳红之色。
薛洋算了算日子,三年丧期已满,自己这次回来正好撞上这大婚的日子。真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他正在想着,那边金光瑶领着个孩子又回来了,一进来就关门落下层层禁制,显得特别神秘。薛洋的目光落在那小孩身上,不用金光瑶说话便什么知道了。在那张尚且稚嫩五官都未长开的包子脸上,他看出了宋子琛的模样,只是那规矩严肃的冷淡面孔上,一双黑亮的眸子却透着不服输的傲气,显出几分完全不符的桀骜。
这是他的孩子。
“师父?”那男孩扯了扯金光瑶的衣角,眉头微皱似是不解。
“阿霖不是吵着想要爹爹吗?诺,那就是。”金光瑶半蹲着跟他说话,手贴在他背上往前轻轻推了一下。
薛洋站在原地看着那男孩摇摇晃晃地朝他这边走,三岁大的孩子也没有很高,小手挥着实在可爱。他低下头,看着那双和他很像的眼睛,简直要被其中的光亮灼伤。
“他们都说你是坏人,真的么?”男孩仰着头,费力地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那么一张包子脸做这表情实在太逗,但他却笑不出来。
“是啊,我是个特别特别坏的人。”薛洋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语气轻佻。“怎么样?怕了吗?”
男孩摇摇头,忽然往前一扑抱住他的小腿,“大坏蛋,抓到你了,不准走。”
薛洋怔怔地看着他的发心半晌,忽然弯腰将他抱起紧紧搂在怀里。男孩微弱挣扎了几下后便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将通红的脸埋在他怀中,呜呜咽咽哭的直打嗝。薛洋心里也是不好受,努力克制自己想跟着流泪冲动,脸颊贴着脸颊,慢慢蹭着小心安慰。
金光瑶看他俩这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的样忍不住做出非常难过的表情,开口道,“阿霖真是有了爹爹忘了师父,师父很伤心哦。”
“……”薛洋一点都没遮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金光瑶无所谓地笑了笑,耸耸肩走到床前将那已经醒来的婴孩抱起,逗着她玩。逗弄了一阵见那边两人平静了许多,这才开口道,“你那字条写的模糊,我早就想问了,这孩子谁的?男孩女孩?”
“这我闺女。怎么?你有意见?”
“我知道是你的,但我是问这孩子的父亲是……”
“晓星尘。”
“哈?”金光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等薛洋不耐烦地重复第二遍时手一抖差点把孩子给摔了。
“你?你这几年都??晓星尘??等等??”金光瑶彻底乱了,等他想明白之后再看薛洋那一脸的无所谓,真心觉着他脑子可能有病,和仇人一起生活就算了,还生了这么大一孩子,正常人反正做不出这事。但看薛洋做的那些事也知道不能拿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他轻轻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继续抱着孩子晃,想这可当真是孽缘一桩。
这时薛洋怀中的男孩却忽然开口道,“晓星尘……是我的父亲吗?”
薛洋哽了一下,对上金光瑶幸灾乐祸的眼神无声地冲他骂了一句,僵硬地回答道,“不是。晓星尘是陶陶的父亲。但陶陶是你妹妹。”
“啊?”男孩年纪尚小,这等复杂的关系听起来简直理解不能,呆愣片刻后开口问道,“那我的父亲是,是谁?师父说他给我留了一块玉佩,但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啊啊啊啊啊爹爹,爹爹别掐了,疼!!”
“你父亲呢,是个混蛋。你长得和他很像,但可别和他一样也是个混蛋。”薛洋口中说的无比严肃,揉捏男孩脸颊的手却没停,“小木头呀,爹爹我和你说,小小年纪别总板着脸,跟你父亲似得,难看死了。”
薛霖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捏红的脸上泪痕未干,看着实在可怜。薛洋用袖子给他擦干净,对着那张脸失神片刻,低声道,“以后好好照顾妹妹。”
这话说的再正常不过,但孩子的心都是极其敏锐的,薛霖几乎立刻就感觉到这话中藏着的失落和难过,还有他最不喜欢的分别意味。
“为什么?”
薛洋微微一怔,随即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开口道,“因为我是坏人呀。”
“可,可你也是我爹爹啊!”男孩撑在他肩上激动地大声说着。
“我是坏人,他们说的没错。今后还是好好跟着……你师父,别再想着我了。”薛洋垂着眼睛将他放回地上,任薛霖如何摇晃衣角哭泣不止也不肯再说话。
金光瑶无奈上前,抱着一个拖着一个解开所下禁制推门而出,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为了避人耳目,薛洋窝在金光瑶密室一声不出,直到入夜熄灯才重新出来,吃了几口饭食便像以往那样睡在金光瑶床上。
金光瑶心中好奇这三年薛洋是怎么和晓星尘搅在一起的,但看他面色不善决定还是不要八卦的好。只说陶陶要留在金家给江厌离照顾,因为他实在没法和聂明玦解释好好的怎么薛霖就多了个妹妹。他和苏涉还有薛洋的联系绝对不能暴露,不然只怕会再生事端。
威胁到自身的事情,金光瑶不会为他冒险。现在这样便已是仁至义尽。薛洋心中也清楚,因而只是应了一声,闭着眼睛不再开口。金光瑶见他这样也只好停住话头,安静睡觉。只是心中却想那孩子的名字还不知道,只怕又要自己来取。
他们二人各怀心思,睡的都不太踏实。这一夜凑合着,醒醒睡睡了几阵,天刚亮就都起来了。
金光瑶赤脚踩在地上走到衣架前,抬手轻触那件喜袍,目光温柔地看了一阵便去洗漱。薛洋打了个哈欠倚在床头懒懒地看他忙活,只在他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一盒朱砂时忍不住开口道,“还点?”
“过去之后才不用点,不过你也知道为了回金家我付出什么代价,这个身份舍不掉。”
薛洋耸耸肩,表示理解。随即下了床走到他身边抢过笔,左手四指顺着脸颊摸了一把滑到下颌将他的头抬起,嘻嘻笑道,“我来吧。”
金光瑶也不反对,任那笔尖在额上留下一个微凉的印子。薛洋看了半晌觉得还是不够喜庆,可巧有侍女在外间询问金光瑶是否起了。他附在金光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挤眉弄眼的要他照着做。金光瑶不知他要干什么,可还是像他说的那样,问那侍女讨了一盒胭脂来,递到他手中。
淡红的脂膏沾了水化在掌心,薛洋取了根新的毛笔,沾了那液体要他闭上双眼。温热的触感在眼皮上划过,待金光瑶再睁开眼睛时,眼角便多了一抹嫣红。
“这才像样子。”薛洋扔了笔洗干净手上东西,拿起金光瑶昨夜为他准备的乾坤袋趁着人都未起悄悄地走了。
却不想刚出兰陵就在城门口撞上了熟人。
莫玄羽背着个小包袱站在那望着金麟台方向出神,连薛洋走到面前都没看到。薛洋屈起拇指和中指照着他额头弹了个脑瓜崩,这才让他的眼神重新聚焦。
“你不是应该在那边等着送亲吗?”薛洋问道。
“不了。我要回家。再见。”莫玄羽笑笑,低声向他道别。
薛洋心中直道奇怪,却忽然觉得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他的面。他甩甩头将这念头抛到脑后,又看了那单薄瘦削的背影一眼,便向着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有时候说了再见,就是真的再也不会见了。
第32章 余欢·三十二
薛洋走的时间刚刚好,若是再晚一步恐怕就会被金陵城内住着的聂家人看到。
一天之内时辰有限,迎亲的队伍若从清河出发做个往返恐怕会耽误吉时。按理说应该是金家人先行一天在清河落脚,第二天再举行仪式。
但金子轩死活不同意,说那样委屈了金光瑶还看轻了金家,必须要见到迎亲队伍才肯放人。因而两家商议许久,才最终决定由聂家人先提前一天在这城内住上一晚,翌日再去金麟台上迎亲。因此卯时刚过,客栈与金麟台两边便已是人来人往,步履匆忙。
金光瑶匆匆吃了些东西,在侍女的服侍下将喜袍换上,之后坐在镜前让江厌离为他束冠。耳边隐约有丝竹乐声传来,他盯着镜子一瞬不瞬只觉恍惚,犹如置身梦境。
镜中那人着一身红裳,眼角眉梢盈着喜悦,含情带笑的模样越发显得温柔可亲。平日戴着的乌纱软帽被放在一边,头发向上拢成一个髻紧紧束在鎏金簪冠内,鲜红的锦带从簪冠后面的小口中投出系了个结,长长的带子和其余未梳上去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添了几分俊秀飘逸。
江厌离放下梳子将他拉起,满意地点点头,眼中因为高兴泛着细微的泪光。她将金光瑶拉到床前要他坐好,紧接着便去忙别的事了。金光瑶摸着喜袍上的绣花,往事在心头一一闪过。
原本做好了孤独一生甚至身败名裂的准备,却没想到能像现在这样,将想要的都拿在手中。命运曾经对他不公,但现在却似乎良心发现,将过去所受之苦全部偿还给了他。只是他知道,现在的一切不是命运的恩赐,这些是他拼来的,都是他该得的。所以他绝不准别人再碰一下,他的就是他的,谁都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