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毕,在我们这群人里,唯有你最坚韧最可靠。谁都会随着时间变化而被改变,只有你不会。所以啊,我把这些托付给你。我放心。”
“那,你是在夸我,还是说这样不好?”许三多皱着脸问。
“当然是夸你。”吴哲大笑。
铁路走回办公室,打开门就看见吴哲将白衬衫当毛巾,擦掉脸上和手上的泥。他穿着白背心和拖鞋,下半夜忽然闷热起来。吴哲打算去享受一下大队长待遇,单人浴室。
他年轻的,黝黑的肩膀和手臂上,汗水闪闪发亮。 铁路赞叹了一秒钟,忽然道:吴哲少校!
吴哲条件反s_h_è 的立正:到!
“紧急出发,绝密任务!”
尖锐的哨声刺破黑夜,从梦里醒来,再从楼上跑下来,士兵们都一身的汗。前半夜尚且是晴天,后半夜忽然闷热起来,云层开始聚集,风都静止了。成才站在队伍里,只觉得汗水顺着脑袋直淌到领子里,便对站在他旁边的许三多说:“哎呀三呆子,真热啊。”
许三多目视前方一动不动,成才眼角余光瞥到他艰难的蠕动嘴唇,用最小的动静说到:“别说话,一会下雨就不热了。”
袁朗早就不带队跑步了,今天不知道刮得什么风,他站在队伍最末,听着齐桓在前面喊着口号,跟着队伍一起向375跑去。
云层越来越低,夏季总会这样,在黎明之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洗净一天的闷热烦躁,让清晨起床的人看到被洗过的崭新世界。三中队跑到半山腰,大雨便倾盆而至,雨滴特别大,有力的打在赤裸的皮肤上,溅起小蓬水花。远远看去,像是披了一层水雾。
许三多被雨迷了眼睛,下山的时候扑通一声摔在泥水里,成才一把捞住他,石丽海搀住另一边。袁朗从后面消消停停跑过来,问道:“怎么啦?”
许三多一脸泥:“没事儿队长,我没事儿。”
天光已经微微亮,袁朗拍拍许三多的脸说:“跟个泥猴似的。”
许三多大概是一头栽在了泥水里,现下脸上只有一口白牙明晃晃的,他伸出手,接了一捧雨水使劲搓了搓脸。
他们几个掉了队,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成才浑身还滴着水,宿舍门没锁,他推开门,发现两行s-hi漉漉的脚印。C3不在,成才盯着那行通往自己床铺的s-hi迹。
几分钟前,有人来到自己的床前,短暂的停留,然后便走了。
成才绕开那些足迹,到自己床头一摸。枕头下面一张硬硬的纸。
是那张画像。
大雨的声音十分遥远,窗外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成才s-hi透的衣服还没换下来,他站在床前,眼睁睁看着地上的脚印慢慢蒸发不见。
他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无法思考。满脑袋疑问,又隐隐约约知道那个答案就眼前。不可否认的甜蜜和沉重的恐惧像是铰链一样缠紧他的心。
然而他不能再多想,C3砰的踹开门,喊道:“走,有任务!”
成才来不及多想,一把将那张沉甸甸的纸揣在怀里,跟着C3冲下楼,消失在白茫茫的雨雾之中。
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月光了,成才想。距离他离开那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离开满口乡音的父亲和r-u汁一样甘甜的山泉,原来已经那么久了。
月光像牛n_ai一样,从他的头顶倾泻下来,照在他满是血迹的脸上。
他听见四周一片静寂,头顶上的狭缝大概有二十米高,他腿和背受了伤,而跟他一起跌落下来的石丽海左胸上有一个弹孔。
穿透伤,成才检查了一下,这一枪打穿了他的胸腔,好在没有伤到器官,成才松了一口气,把绷带紧紧缠好。污血很快就渗透了绷带,顺着打的结一滴滴掉落在看不出颜色的军装上。
他盘腿坐在地上,将石丽海揽在怀里,试图让他躺得舒服一点。
C3伏在巨大的树根和茂盛的枝叶覆盖之下,他身上的定位仪已经坏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两个小时之前,他已经越过了界碑。许三多从树上爬下来,小声说道:“尾巴离我们两小时。”
C3道:“我引开他们,你往回走,去找援兵。”
许三多一把拉住他:“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
C3道:“你个傻子,咱俩死在一块有意思吗,你走,还有点希望。”
许三多摇摇头:“咱们已经走了两天,即使我现在往回走,也至少要两天,肯定来不及。”他坐起来,将装备全都背起来,说道:“咱俩一起走,不能分散。”
C3叹了一口气,坐在树根上,许三多从没见过他这么正经,用他大而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许三多,你个傻子,我的腿不能走了。”说着,他将裤腿上绑着的黑色背带解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弹空,在他大腿上潺潺的流着血。
C3在中弹的第一时间就做了止血处理,用背带狠狠勒住了伤口。他们已经走了两天,不休不眠,他已经没办法再走下去了。
成才睡了一会,但是猛的惊醒了,石丽海的呼吸忽然变得痛苦而混乱。他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他试图坐起来,可惜失败了,他竭力将痛呼憋在喉咙里。成才抱住他的肩膀,将他斜倚在土壁上。
“成才,这个高度,你没问题吧,我动不了,你上去,找到菜刀再来找我。”
成才苦笑了一声,拍拍左腿:“石头,我这儿动不了啊。”
石丽海低声骂道:“cao。”
成才沉默着坐在一片月光里,石丽海只是清醒了一会,便又陷入昏睡中。成才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止血药已经起了作用,血流速度慢了下来。
他仰望着头顶上的狭缝,地面上没有任何声音。
汗水,汗水不如泪水咸呢,许三多想。他喘着粗气,汗水流淌进他的眼睛和嘴巴里。他不是不会绝望,在看不到前路的路上,一步一步往前走。他曾经绝望过,他品尝着自己的汗水,想起他曾经哭的撕心裂肺,因为那些离开自己生命的人。所以如今,他即使流尽最后一滴汗,也绝不绝望,绝不放弃。
C3的伤口感染了,他在发烧,这样也好,许三多想。要是C3醒着一定不会这么乖乖的让他背着。
他的世界很简单,一直都很简单。现在更加简单,他只需要抓紧背上的战友,抬起腿,落下,再抬起另一条腿,稳稳的,往前走。
已经是第三天了。
成才在狭长的地缝中翻找,把可以吃的树根和仅剩的粮食都给石丽海喂了下去。石丽海情况越来越糟,他怕是没法等下去了。成才用绷带绑着左腿上的伤口,他已经摔下来很多次了。背上的伤口裂开了,s-his-hi热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他喘着气,做下来短暂的休息,他摸索到胸前的口袋,那里硬邦邦的一张叠着的纸。
即使闭着眼睛,他都可以想起那张纸上的每一笔,他捂着胸口,心跳在手掌之下,剧烈而急促。
其实那天只差几分钟,他遗憾的想。
要是堵住他就好了。
他站起来,小心的将石丽海捆在自己背上。石丽海块头大,他艰难的捆牢绳子。左腿的伤口已经疼的失去知觉,成才仰头望着天光。风在地面的极速掠过。
他笑出了一点点梨涡,背起身上的战友,他向上攀去。
第二章 不即不離 無縛無脫
吴哲汗流浃背的蹲在床头,他长手长脚,脱得只剩背心和大裤衩。他拿着一块榴莲,吃的酣畅淋漓,屋子里满是香甜的臭味。房间狭窄简陋,屋子里只有两张小床和一台电视,电视是那种80年代的老机子,刺刺拉拉,电流声比广告声还大,墙壁上红红绿绿,满是蚊子血和不明液体的痕迹。隔壁有人大声吆喝听不懂的语言,从韵律上听,是泰语。
吴哲吃完榴莲,吮着满是香甜汁水的手指,从床上跳下来,打算去找点水。门锁咔哒一声,吴哲伸手去裤子后面摸枪,门一开,是铁路。
铁路出了一身汗,白衬衫都被湮透了,他背着陈旧的帆布袋子,身后跟着一个身量很高,长的极为温厚的中年男人。
吴哲摸过一条脏兮兮的毛巾,擦擦手,铁路说道:“小吴,来,这是老赵,你叫赵哥。”
那人伸过手:“你好,我叫赵桐。”
赵桐和铁路,是当年一起打过仗的交情,铁路家世好,抗日的时候一门忠烈,军功卓著,小少爷偷偷跑出来参的军,是全连最小的新兵,好像身量还没长足似的,总站在第一排。赵桐那时候已经是隔壁班的班长了,临上战场的前几天,连队每个班都轮着放了两天假,让人都回家探亲。铁路不敢回家,又有点想家,一个人窝在宿舍里别扭。赵桐晚上起夜,路过铁路宿舍,听见这个新兵蛋子一个人偷偷的哭。
赵桐脾气好,第二天就请铁路在连队食堂吃了顿好的,铁路问:“你咋不回家?”
赵桐笑眯眯的:“俺家太远了,一来一回来不及。”
后来铁路才知道,赵桐家里早没人了,他叔叔送了村长两袋子玉米,给他换了个参军的机会。总算给他谋了个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