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霖唇上微红,眼角都似要晕开些红色,他道:“不吃我了吗?”
“我与你在一起,不吃也能得乐趣。”
净霖系紧扣,起身说:“那么无趣时,还是趁早吃了吧。”
苍霁见他要出门,便横身说:“你腕间系着我的灵,离不开十步。”
净霖回首,说:“起身吧,事儿还未完。”
阿乙忐忑地咬着包子,对净霖后颈上明显的齿痕无法视而不见。他自戳双目,在原地跺脚,说:“邪魔已除,小爷也要自己逍遥去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苍霁颇为惊奇地说:“门在那头,你怎还在?”
阿乙怒目而视:“小爷助你涨了这么一程修为,你还赶我!”
“所以昨夜没将你扔出去。”苍霁眺望王宫,“如今老皇帝死了,后续如何?”
“他儿子无数,随便挑一个也能成事。”阿乙擦净手,说,“我昨夜已按照净霖的意思,将信递给了那楚纶。只是他如成了第二个刘承德怎么办?”
“乐言在华裳手中。”净霖说,“楚纶如再鬼迷心窍,哪能活得了。”
“奇怪。”阿乙说,“华裳素来不屑与神仙为伍,此番怎么这样帮你?莫非你还与她有什么前尘?”
“她并非帮我。”净霖目光移动,从苍霁面上划过,只顿了顿,对阿乙说,“你归家之后,不必再为你阿姐担心,云生调她归境,长远而看,绝非坏事。”
“那你还要去哪里?”阿乙说,“陶致认得你,别人也会认得你。”
净霖却说:“事到如今,躲也躲不过。我有诸多事情不解,切须自己一探究竟。况且除非神魂泯灭,否则即便我转入轮回,也有人认得出。”
阿乙闻言无趣,他本也盼着这俩人别再与他相近,这几日受的苦已经足够了。尤其是苍霁,堪称阿乙如今最最不想见的人。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阿乙退几步,化作五彩鸟冲天而去,“小爷中渡逍遥,别再遇着你们俩人就好!再会!”
阿乙一走,苍霁便道:“这样急死忙活地让他走,是觉察什么了吗?”
净霖将阿乙留下的金链一扣,丢进袖中,说:“邪魔不易除,上有分界司看管,下有邪气难镇。于是晖桉便来了,分界司自此销声匿迹。而后阿乙也到了,白送着镇邪压魔的佛文金锁——不似偶然,倒像天助。”
苍霁说:“怎么有人一步一个坑,便有人有一步一设桥?冲着临松君来的人,竟还不是一路。”
“胡乱猜的罢了。”净霖拉下袖,掩住手腕,说,“千钰还未回来,想必仍在黄泉。左清昼多年所集的证据皆在他手上,想要趁此根除此案,便需要左清昼的笔墨。我们去见千钰。”
“你诓他下去。”苍霁说,“他不肯给怎么办?”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净霖几步下阶,说,“我兴许没有诓他呢?”
“见一见他也好。”苍霁说,“我正好有事问他。”
净霖略为在意:“什么事?”
苍霁抬臂枕后,对净霖哼声:“我偏不说给你。”
净霖:“”
第69章 阎王
黄泉路铺彼岸花, 石板蜿蜒于葱郁红浪间。此处天光晦暗,迷雾丛叠, 听得见鬼差自中渡各地赶赴回来的锁链“哗啦”声。无数戴着枷锁的亡魂沿路游走,哭声幽咽,似如淅沥s-hi雨一般缠覆在耳畔。花间叠筑眺望塔, 每十步便设一鬼将守卫,锁链重重牵扯成网,让步入此路的亡魂无处可逃。
净霖面若薄纸,气息全无。他一手握木奉,一手牵链,锁着苍霁随魂混入。苍霁脸戴面具, 步履缓慢, 移动间顾盼张望, 尽情打量。
“这个地方挑得好。”苍霁微弯上身,在净霖耳边说,“下来之后深陷沟壑,两侧皆是支撑中渡一界的千年坚石, 唯有花海一路能够通畅来回。普通人下来了, 怕就再也上不去了。”
“生死已于关卡前了结,普通人走到这里, 已经死了。再往前走半个时辰, 便是离津口。”净霖用手肘向后轻撞他一下, “你阳气外漏了。”
苍霁推了推面具, 问:“怎么左右亡魂, 皆要戴面具遮挡?如若抓错了人,岂不是觉察不出。”
“人命谱上记载详细,鬼差拿人之前便先要验明正身。”净霖说,“从前是不戴面具,可先前的阎王爷叫人吃了,新任的这位怕遇见形容凄惨的鬼会昏过去,便叫鬼差引魂时颁送面具。”
苍霁说:“天下笑谈,当阎王的竟然怕鬼。他这般,又是怎么当上阎王的?”
“因他爱吃,原本闭关于黄泉壁下,醒时腹中饥火难耐,嗅见离津鬼火炊烟,便一口气吞饮了黄泉千万亡魂,连阎王殿都吃了一半。”净霖转念想起什么,转头对苍霁谆谆告诫,“进食谨慎。”
苍霁奇怪地问:“可是能吞天地万物的不是龙吗?怎么他也行。”
“他只是吞下垫腹。”净霖说,“找到能吃之物后再将亡魂与阎王一并吐出来。”
可怜老阎王一直勤勤恳恳,自黄泉分制后便闷头从鬼差做起,一路苦干业绩,做了近千年的差使,终于得了九天境提拔,得以任职阎王。谁知没做几百年,便被人没头没脑地吞入腹中,裹着唾液又呕出来,一时间情难自已,悲愤交加之下弃官而去。九天境中无人肯降尊纡贵,一来二去,便罚这吞人又吐的妖怪坐镇黄泉,成了新阎王。
苍霁摸着喉结思量道:“一口气能吞掉离津四万三千只亡魂,这人原身是什么?竟有这般大的胃口。”
净霖说:“他原身很凶猛,离津特砌其原身石像以警后人,你见得他也会怕的。”
苍霁问:“比我还要凶?”
净霖颔首,苍霁便愈发好奇。他俩人随着亡魂长队又走了半晌,听得河水湍急流动的声音,苍霁终于望见离津渡口的全貌。
彼岸花海浪涛摇曳,只见一方城池盘踞迷雾红芒间。河道中通贯彻全城,舟船并列车马,各色灯笼繁复悬挂,笼罩在千万亡魂头顶,犹如星河浩瀚。临河楼阁挂着珠玉小帘,听得琵琶铮铮随水流。街市亡魂如潮涌动,那能渡魂前往阎王殿的小舟窄之又窄,两列鬼差臂盛名帖,叫一个走一个。可是此处已屯积数万亡魂,按照这般的速度,叫上五百年也叫不完。
苍霁转眸,又见城中高耸而立着一只石雕。那石雕前肢垂胸,双爪磨砌的锃亮。后腿弯立,挺胸抬头,以一方凶兽的悍然之态眺望远方,想必就是净霖口中的阎王原身。
在其身姿照应之下,苍霁不禁自愧不如。他用胸膛抵着净霖,俯首磨牙。
“就是一只伶鼬?!”
苍霁被净霖诓了一回,不肯再轻信他的随口之说,只将这人紧紧攥在手心,与他并肩而行。
“这里这么多人。”苍霁抬手推起面具,“又无气味牵引,我们如何找到千钰?”
“千钰要寻左清昼,只能守在渡口。”净霖轻拽着手,带着苍霁前行。
渡口游魂排成长龙,唱名的鬼差嗓子干涩,退下来舀了碗水喝。他方坐下,便嗅得浓郁r_ou_香,转头见不远处的摊上坐着两人,其中一个打开油纸,卤r_ou_油花摊在桌面,引得半条街的亡魂都露了贪吃鬼脸,只是畏惧其中一人鬼差打扮不敢上前讨要。
鬼差被这味道引得肚中咕咕叫,他近些日子值这渡口的班,已经许久不曾去过中渡。当下从袖里摸出几只铜珠,起身到了那两人身后。
“老兄才从上边回来吗?闻这味道,该是京都万福斋的卤牛r_ou_!”他踌躇道,“我愿价出双倍,老兄能否割爱?”
净霖筷一顿,说:“一碟牛r_ou_,值得几个钱。兄台若不嫌弃,只管坐下来一道用。”
鬼差连声应允,掀袍坐下。苍霁递了双筷给他,他顺势将这二人看了,说:“多谢!看老兄面生,才点的差职吗?”
“是啊。”净霖说,“第一趟差,诸多意外,能带回人来,着实不易。”
鬼差埋头大快朵颐,闻言笑了几声,说:“兄弟你才当差,不知这黄泉百种差职,还是引魂好做。”
“哦?”净霖便虚心请教,“此话怎讲?我见兄你渡口唱名才是钦羡,不必累于奔波。”
“引魂虽说来往不断,却少些拘束。唱名有什么值得钦羡的?一整日也渡不过几个人,还要听着离津万魂呶呶不休的抱怨。”鬼差叹一气,说,“九天境疏于问候,阎王爷便越发懒怠,你看这离津,长此以往下去,必生祸患。”
“阎王爷忙什么?”苍霁把玩着筷,说,“我死得晚,还想早点投胎。”
“咦。”鬼差失笑,“你还着急投胎,要知晓一旦过了这忘川河,便记不得这一世了,有什么紧要的人,也具要忘了。”
“这一世遇着狠心人。”苍霁捏了把净霖的指尖,“忘了最好。”
净霖面不改色,只问:“阎王爷不理案子吗?”
“兄弟你方才回来,故而不知。近几日阎王爷好事将近,正要迎娶只狐狸,整日耽于酒色,哪有时间理会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