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想哭,眼泪却终究没有掉下来。
他明白,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一看见他哭就轻声叹息,再也不会有人温柔的拭去他的泪,再也不会有人递给他一块帕子,轻轻的拍着他的脑袋安抚。
所以,不应当再脆弱了,因为唯一一个会心疼他脆弱的人,已经不在了。
念及此,他仰了仰头,生生的把眼泪逼了回去。
全都收拾完之后,拉上一个大箱子,几个人又坐上马车准备回到魔教。
临走之前,余烬掀开车帘最后再看一眼下弦门的大门,恍惚间又看见叶泊舟倚门而立,衣袂飘扬,脸上带着说不清的温柔和惆怅。
他轻呵一口气,声音仿佛飘散在了晚风里。
“烬儿……”
余烬颤抖着手放下帘子,马车飞驰而去。
回到魔教,聂不渡叫了两个教众陪余烬去打理叶泊舟衣冠冢的事情,自己又回到屋子里练《错花心经》。
叶泊舟的衣冠冢立在魔教风景最好的地方,那里正好有一片梨树,春天的时候满目都是梨花,好看得不得了。
虽然和聂不渡给自己修建的陵墓比起来差远了,但聂不渡对此还算尽心尽力,睡前还特意来看了一眼。
余烬的背影在月光下分外的孤独削瘦。
聂不渡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不回?”
余烬没有回头,低声问道:“这附近可还有空房?”
聂不渡顿了顿,道:“明日可以给你建一个。”
余烬微微一点头,什么也没说。
对聂不渡,他说不出一个谢字。
当然,聂不渡也没指望他能道谢,缓缓走到他旁边,看着墓碑上的叶泊舟三个字。
“你练《错花心经》的事,他知道了?”
余烬依旧沉默。
如果不是聂不渡灭了他乔家又胁迫他进入下弦门,他也不会遇见叶泊舟,也不会面临两难的选择,也不会最后失去得这么彻底。
如果没有遭遇这一切,他还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乔家小公子,x_ing子虽冷清却还藏着七分温柔。
或许某一日,他会遇到叶泊舟,那时,自己也许正牵着心爱女子的手,叶泊舟也只是礼貌的笑笑,两人点点头,便是擦肩而过。
叶泊舟可能终其一生也没有收徒,或许也早已有了喜爱的女子,在合适的年龄,也会抱上一个大胖娃娃。
他那么温柔,一定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会给他妻子极尽的疼爱,面对孩子也会有无尽的耐心。
如果一切都是那个样子的话……
感受到身边人生人勿近的气场,聂不渡不再多言,最后也只是脱下了自己的外衫递给他。
“秋日夜晚凉,你若不回去,便加一件衣裳罢。”
余烬没接,只道了一句“不必”就坐了下来,靠着石碑闭上了眼睛。
聂不渡“啧”了一声,收回衣服披在自己身上,道一句“那本座就告辞了”就大步离去了。
夜晚的寒意顺着四肢升起,身后的石碑的凉意也透过衣衫传到了血液里。
他却抱着胳膊更靠紧了石碑一些。
第二日一早,黎袂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倚在石碑边上一脸通红的余烬。心下一跳赶忙走了过去,余烬死死的闭着眼睛,浑身滚烫。
“余烬,余烬……醒醒余烬!”
他摇了半天也没能把余烬给摇醒,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聂不渡和莫渊过来了。
聂不渡一看余烬这情况就明白了,立马叫人去找大夫,把余烬抬到了给他准备的房间里。
余烬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聂不渡和莫渊早就走了,床边就黎袂一脸忧愁的在那看着他。
见他醒来,黎袂立马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余烬没接,撑起身子就要下床。
“……余烬!”
余烬试图挣开他,但毕竟刚刚才喝过药,此时四肢都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
嘴里发苦,药汁的味道还残留在唇舌间。
是啊,哪像当年呢,叶泊舟给他熬夜喂过药,还怕他苦,记得给他塞了一个蜜饯。
回忆像毒,早已渗入骨髓,时不时的蹦出来,都是一阵钻心的痛。
见他突然沉默,黎袂有些慌张:“余烬,余烬,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余烬抬眼凝视着他,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你不恨我?”
黎袂一愣。
余烬看着他:“我杀了你的师父,毁了生你养你的下弦门,你不恨我?”
这回轮到黎袂沉默了。
余烬坐了一会便体力不支,重重的倒在了床上。
黎袂连忙给他盖好被子,又掖了被角。看着他的脸,轻声道:“如果恨你,我又怎会求你留我一命?”
自嘲一笑:“下弦门的弟子都是有骨气的,也就我这么一个败类,竟然不甘赴死,求着仇人网开一面。”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可余烬,这么做,我一点都不后悔。是我自己想跟着你的,尽管你毁了我的一切,可我仍然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余烬想要开口,却被他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嘴唇:“不必多言,说我下贱也好,痴傻也罢,哪怕你一点也不喜欢我,我也想跟着你。”
就像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个死气沉沉,浑身冷漠的少年就有着让人仰望的气势。
深知自己配不上他,无法与他比肩,便想做那个跟在他身后的人,不论任何时候,抬起头,都能看见他沉默的身影。
如此,便很好。
第48章 第四十四章 未来的魔教教主
聂不渡果然说到做到,等余烬能下地去看的时候,小屋已经动工了。就建在叶泊舟衣冠冢的旁边,格局都是按照下弦门叶泊舟的房间来的,尽可能的做到和那里看起来一模一样。
余烬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修建小屋,一张脸上似是情绪起伏,又似毫无波动。
黎袂赶忙给他披上件衣服,低声道:“外头冷,看看就好了,还是早点回吧。”
余烬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子,还是僵直着脊背站在瑟瑟秋风里,什么也没说。
黎袂有些不懂,他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固执的挺直身体,明明大病初愈,身体应当是没什么力气的。
念及说再多他也不会听上一句,黎袂便不再多言,回去给他准备热水洗澡去了。
这一个多月,对黎袂来说实在是生命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时间之一。
先是经历了突变,苦恋多年的人竟然一夕之间x_ing情大变,将整个师门尽数摧毁,还杀了自己从小便尊敬的师父,一直很照顾自己的师兄弟。
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身处魔教,而最后一眼倒在自己面前的余烬也还活着,被告知当时晕倒只是由于魔功运行过激而导致的身体疲惫。
匆忙赶去下弦门,在外室弟子和白道众人都走光了的时候进行殓尸,亲手将下弦门的所有尸体埋葬入土。
剩下的时间里便留在了魔教照顾余烬,听听魔教的人讲述发生在余烬身上的事情。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余烬竟然深爱着自己的师父叶泊舟!
命运如此,令人心惊。很多次看着余烬紧皱着眉的睡颜他都在想,这个人醒来之后,是要如何面对现实的一切呢?最爱之人死在了掌门师叔的剑下,那人所生所长的下弦门又毁在自己的剑下,到头来,十年一梦,不过还是一场空。
一场空啊。
被聂不渡赋以从此以后追随余烬的任务,到后来很多年之后他都还能清楚的记得当时的那一幕。
聂不渡逆着光站在窗边,没有任何举动,平白的就多出一股气势来。他的表情看不清楚,声音却清晰可闻:“你是不是喜欢余烬?”
黎袂当时一愣,有些不懂应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聂不渡继续开口,说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本座带余烬回到魔教,是因为他有着惊人的天资,而又练过《错花心经》,故而本座想要拉拢他。而你就不一样了,你没有任何长处,甚至体质并不适合魔教的功夫,所以本座留你在魔教毫无用处。”
他的脸瞬间就白了,聂不渡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救他一命纯属偶然,但魔教不能留他。
或许在余烬面前他可以做到毫无骨气,放下尊严,但在聂不渡面前不行。余烬是下弦门的弟子,就算最后犯下了滔天罪行,他也终究是下弦门的弟子,而聂不渡则不同。
他魔教从来就是下弦门的对手,在下弦门覆灭的时刻向对手求得收留,实在是对下弦门的一种侮辱。
虽然自认软弱,但在这件事上,他决不妥协。
于是,他沉默了半晌后,道:“聂教主的意思在下明白了,但我既已允诺余烬终生追随,便也不应因着聂教主的一番话而擅自食言。若是余烬同意留下,在下无话可说,立刻就走。若是余烬不同意,在下先走一步,也着实不妥。”
聂不渡似是很不意外他这个回答,定定的看着他,道:“本座可以留下你,但在此之前,本座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黎袂低下了头,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挺直了。声音虽小,吐字却清晰坚定。
“喜欢。”
聂不渡道:“既然如此,你也答应过终生追随,那便再答应本座一次。终生追随他,照顾他,不得背叛他,你能否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