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不渡简单的吃了两口就饱了,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围观他吃饭了。看他够不着哪个还好心的给他挪过去。
一顿饭沉默地吃完,临走时候余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聂不渡神情复杂地道:“放心,本座从不食言。”
第二天一早,聂不渡懒洋洋地推门,就看见余烬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房门口。
“……”
此时的他尽管还是瘦的厉害,皮肤也苍白如纸,但整个人竟是收拾过的,换了身干净利索的黑衣,脊背也挺得很直,这么一来,一身矜贵冷然的气度就又回来了。
好长时间没见着他这样子,聂不渡居然也有些惊艳。
余烬冷冷道:“你昨日说的,带我去见他。”
聂不渡想到他在“见到”叶泊舟之后的反应,突然有种想收回昨日所说的冲动。
沉默片刻,聂不渡开口:“吃早饭了?”
余烬盯着他,没说话。
聂不渡兀自走在前面:“你不吃,本座还吃。吃过饭再去。”
“……”
余烬虽然很不耐,但也只能跟着他去吃饭。
吃完饭出门,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莫渊正拿着鞭子坐在车辕上瞧着他们呢。
上了马车,聂不渡注意到,余烬的手一直在细微的发着抖。
他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干脆闭上了眼睛。
走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下了。余烬先一步下了车,待看清眼前的景物后就僵住不动了。
他们此时的所在,正是凌幽山,下弦门的门口!
阳光明媚,秋风飒爽。他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却有寒意顺着脚底一路升起。
耳边又响起了嘈杂的声音,是刀剑碰撞的声音,师叔愤怒的嘶吼,同门恐惧的尖叫,还有气急败坏的咒骂……
眼前仿佛有剑光凌厉,血流成河。
聂不渡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推开门,曾经热闹的下弦门如今空空荡荡,建筑Cao木都没有变化,四周却已经感觉不到人气,一片死寂。
走到一半,余烬的脚就已经抬不动了。
他现在才真切的意识到,所谓噩梦,其实都是真真正正的发生过的。就在他脚踩的这片土地上,浸染着那些人的鲜血。
陆于之、袁允、苏长久、花不遇、林絮……
叶泊舟。
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他觉得呼吸都开始困难了起来。
见他停下,聂不渡看着他:“不去见他了么?”
余烬艰难地直起身子:“去。”
那路越走越熟悉,一直到熟悉的小院门口。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内心却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感觉。
那种感觉,叫崩溃。
这座小院,他待了十年。
从最初的小小孩童到如今的冷冽少年,十年过去,这里的一Cao一木都是无比的熟悉。
院子里长着好几棵飘着落叶的树,那是梨树,到春天会开满梨花。
他曾经在满天梨花中练剑,叶泊舟就在一边倚着树笑着看他,细碎的花瓣落满他的肩头,比他的白衣还要温柔。
梨树边上有个亭子,里头一张石桌,三个石凳。大雪纷飞的时候,叶泊舟最喜爱在那里煮茶,动作行云流水,人也俊朗无双,光看着就足够赏心悦目。
院子里把头的房间是他和叶泊舟的,推门而入,每一个角落都有叶泊舟的气息。
那张桌子,叶泊舟曾坐在那里画过他们年老之后的样子。他仔细瞧了瞧,笑着说丑。
那个柜子,里面锁着一个红木盒子,里面放着叶泊舟的所有财产,曾在某个晚上上交给他,说是大婚的红包。
地中央,他们曾站在这里拜过天地,穿着红衣,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那张床,他们曾经在上面相拥而眠,抑或耳鬓厮磨,交相缠绵。
桌上的茶壶,是叶泊舟最喜欢的白玉壶,每天都用它泡着碧螺春。
他缓缓走过去拎起它,却只倒出一小堆细碎的茶叶。
他突然想起,两个人准备走的那天,还没有给茶壶添水。
床上放着两个包袱,那是那天晚上叶泊舟和他匆匆收拾的衣物,准备离开时带走的。
解开,里面清一色的月白袍子,是叶泊舟最喜爱的衣裳。
那布料还残留着早春的梨花香气,是叶泊舟身上独有的味道。
“烬儿。”
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转过头,叶泊舟就站在一旁看着他,眉眼带笑。
“师父……”
第47章 第四十三章 通往魔教的路
伸出手,叶泊舟的影子渐渐淡去,唯有那一声低低的叹息残留耳畔。
身后仿佛有人伸出一双手,温柔地将他抱了个满怀。
他踉跄着直起身子,推开后院的门。
一抹天青的背影映入眼帘。
听到开门声,黎袂赶忙站起来转过头。
“……余烬!”
余烬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在他面前,是一座孤独的坟包,连个碑都没有。
叶泊舟就坐在上面对着他笑。
风一过,便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他直直地跪了下去,趴在土堆上,肩膀剧烈地抖动。
然后,长号难自持。
那哭喊声实在太过悲痛,光听着就让人无端地感受到一股子肝肠寸断,竟也有随之落泪的冲动。
这让站在他旁边的黎袂,后来进来的聂不渡,和跟在聂不渡身后的莫渊都沉默了下来。
在黎袂的印象里,余烬一直是个矜贵冷淡的人。仿佛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永远沉默寡言,让人看不透,也难以靠近。
从来没想过,他也会有如此模样。
那一声声哀泣所饱含的绝望,甚至比凌迟还要惨痛。
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他捂住耳朵大步离开了后院,不忍再听。
聂不渡摆摆手,莫渊走过去在余烬旁边放了个石碑,以及刻字的工具,什么也没说就退了回来。
聂不渡沉默了半晌,关上了门,把空间留给他一个人。
傍晚的时候,聂不渡再度推开门,余烬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一丝哭过的痕迹都没有了。
在他的面前,叶泊舟的坟包上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的字却叫聂不渡都十分惊讶。
亡夫叶泊舟之墓,鳏夫余烬泣立。
他没有用乔楚阳这个名字,而是明明白白写的余烬。
在他身边,他不是那个为了达到目的而欺骗他的乔楚阳,而只是那个陪伴了他十年、与他许下死生之契的小徒弟余烬。
……
聂不渡看着这一幕,突然也有了种唏嘘之感。
他们竟然是这种关系,难怪余烬会受如此打击,难怪会变得这个样子,难怪……
作为魔教教主的聂不渡自然不会像世人一样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是唾弃。他只是有一点惊讶。
余烬什么都没说,绕过聂不渡进屋,脱了外衫就往床上躺。
莫渊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
余烬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痛哭过后的嘶哑:“天色已晚,各位请回吧。”
意思很明确,他不走了!
莫渊急了:“你不能留下来!现在下弦门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了,这要是有白道的人闯进来你还不是死路一条?”
余烬恍若未闻。
聂不渡却突然明白了他的想法,淡淡道:“可以把他的东西带走,到魔教立一个衣冠冢。你若执意要留下来,下场也只能是死。”
余烬坐了起来,定定的看着他。
聂不渡道:“你偷练的《错花心经》本就是魔教的功夫,再加上屠杀师门是无上之重罪,白道已经容不下你,此时除了魔教,已经没有第二个地方能收留你了。”
“你受了如此打击没有选择自杀,想必一定是有坚持活着的理由。既然如此,那又何必以身犯险?”
余烬冷冷道:“你和你的魔教都是我的仇人。”
聂不渡直视着他的眼睛:“但你不可否认,本座现在是在帮你。”
最终,余烬还是同意了。
他沉默着打开书房密室的门,从里面取来叶泊舟的一大堆墨宝,整理好放到箱子里。
在装箱的过程中,他突然发现了一个装订的小册子。
挺厚的一个小本子,封面上写着:梨院小记。
翻开,里头是熟悉的字迹:
承天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七,初雪乍晴。我遇见了一个小乞丐,颇觉有趣……
是叶泊舟的手记。
一字一句的看下来,叶泊舟不曾言说的内心也在毫无隐瞒地向他敞开,恍惚中,十年的光y-in变成一幕幕画面在眼前浮现。
是初遇时白衣大氅的温柔男子,是踩着月光给他送安神香的师父。
是煮茶时行云流水的画中神仙,是舞剑时惊绝众人的风华绝代。
是武林大会上霜华满天的当世一流高手,是向他说明何为爱慕时的醉人温柔。
是说“师父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的坚定,是最终挡在他身前时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