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张起灵没再跟胖子贫,似乎思索了什么,继而开始翻苏万的背包。大概半分钟后,也不知道他究竟翻到了什么,苏万只觉得自己左臂上微微一疼,紧接着血管里流进了极为冰凉的液体。
“嘿,我说苏万,你还随身带了血清?”胖子道,“小哥,你真神,一翻就能找到。”
跟这群人玩命,他恨不得把同仁堂装上轮子一路推着。苏万想。不知道血清管不管用,关于那种毒素的来源,黑眼镜半个字也没跟他说。
“这是蛇毒,”张起灵把注s_h_è 完的针筒丢在一边,“拿药箱的时候看见血清了,不过那时候还不确定。”
得,又被百宝袋救了一命,果然人还是要靠自己。苏万松了口气。黑眼镜给他毒素的时候,是不是就料到他会随身带点血清?
“行了小鬼,算你命大,”胖子的语气听起来满不在乎,但苏万还是感到了一丝如释重负,“走,下山去好好给你补补。”
三人离开“门中门”,外面果然如张起灵所说,寂无人声,连炸药的硫磺味都闻不到。苏万心想大白天活见鬼了,这种荒郊野岭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胖子毕竟有伤在身,虽说独立活动还行,但不可能承受大负重,于是下山路上,张起灵就成了苏万这个重度伤残的专属座驾。苏万趴在张起灵背上,随着血清渐渐发挥作用,眼前的视线清晰了许多,他盯着张起灵的后脑勺,心里说不出的古怪。
随着路途中接触渐渐增多,苏万越来越觉得,张起灵不像这个世界的人,用胖子的话来说,就是“成仙了”。虽然张起灵从始自终都不曾表现出恶意,甚至还救了他一命,但苏万同样没从救助中感觉到善意,就像此时,他虚弱地伏在张起灵背上,明明是白衣天使和受伤病患的亲密接触,却让人觉得隔了条东非大裂谷,中间没有半点温情。
奇异的行事作风,没有任何立场、任何态度,仿佛世间万物都与其无关。
苏万心里有点为张起灵发愁:这样子的人是最难混的,就像隔壁班里那个总是帮老师擦黑板的小胖,总是默默擦,从来不说,结果老师一直以为是坐在第一排微笑的眼镜猴干的,三年的表扬都搞错了对象。而以小胖那近乎透明的人缘,居然也没有一个人出来对老师纠正。
为什么老师会搞错对象?因为眼镜猴跟黑眼镜一样,面部神经有问题,常年面带微笑。但重要的又不是微笑,而是这个微笑里包含的东西。人是很奇怪的,基本都倾向于对他们能看到的善意怀有感激,而不是那些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善行。
至于张起灵这种,已经不是默不作声了,他是压根不在意。
吴邪认识的果然没一个正常人。对,不是正常人,甚至不像个人。人有情绪、有感情、与这个世界存在必然的联系,可张起灵似乎都没有。无论他是坐在火堆旁发呆、偶尔接过胖子的话,还是背着苏万、从容稳健地赶路,都让人觉得,他始终孑然一身,空落落的。
苏万越想,越觉得张起灵的身边缺失了一块。至于这一块是谁,他想了很久,脑子里出现的居然不是一个绝色美女,而是吴邪那颗闪亮的光头。
真奇了怪了。
天色渐暗,他们照例停下休息。
苏万平躺在睡袋里,他的视力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已经足够打量另一边的人。
张起灵沉默地坐着,头部低垂,表情淡漠。那是一张清秀斯文的脸,沉静的神情被火光映照得异常柔和。可惜,无论火光如何温暖、如何热情,那张脸都不会给它回应。
苏万知道,柔和只是假象,张起灵的姿态看似放松,其实充满戒备,并且是习惯x_ing的。
仿佛觉察到了苏万的视线,张起灵抬起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他的眼神不带一点感情色彩,很淡,很浅,在“停留”这个动作完成之前,就已经迅速移开。
吴老板,我实在帮不了你。苏万苦笑。这干爹要么是个铁打的罗汉钟,刀枪不入,要么就是刀剑穿身而过也不会受伤流血的大神。如同一条河,存在,流动,却不会被任何东西划下痕迹。
原来还有人可以这样活着:什么天地,什么世界,全不放在眼里。或者说,他本身就像是天地。
嘿,这说法有道理。天地不仁嘛,就刚刚那个眼神,别说刍狗了,简直是把他当Cao纸。苏万突发奇想。就是不知道张起灵对吴邪是什么眼神。吴邪可不是什么善茬,能容忍被人当成Cao纸?开什么玩笑,不管对方是谁,分分钟弄死他丫的。
不过俗话说,爱得多深,伤得多深,瞧吴邪抽烟的那股狠劲,简直是论斤来,估计爱得比贝加尔湖底还深,如果这样还被看成Cao纸——
啊,那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第15章 抛个绣球捡人头
“那不是你们应付得了的,”张起灵淡淡地说道,“回去。”
眼看路已经走了十之八九,谁也没想到张起灵突然会冒出这一句。
“回去?能回哪?”胖子反问,“小哥,你可别以为现在还比当年,藏着掖着、稀里糊涂地就能把事儿躲过去。胖爷我现在四海为家,给小吴同志做牛做马,图个什么?屁都没一个。嘿,还真别说,连亲兄弟都做不到这个份上,老子也是身不由己。”
胖子嘴里出个成语不容易。苏万想,原本想举手赞同“我还要找鸭梨我也不回去”,无奈依旧是个重度病残,还是只能老老实实保持沉默。
张起灵一言不发,把头侧向另一边。苏万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总觉得他在叹气。
“这么说吧,小哥,”胖子道,“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们之前真没打算上山,要不是喇嘛庙里忽然来了一帮鸟人——你把我和这个残废丢下,记得以后来给我俩上坟,菊花可以没有,酒r_ou_要管饱。”
“什么人?”张起灵转过来问道。
“张海杏,”胖子说出一个名字,“其实老子也不知道那婆娘到底叫什么,当初她说了自己不是张家人。”
张起灵对这个名字没有多少印象,他摇摇头:“如果你担心这个,我可以迟一天出发。”
言下之意就是这一天我帮你们KO掉那帮鸟人。苏万心里一抖。看不出来,原来干爹做起杀人越货的事面不改色。
“小哥,别说我冒犯,斗里你行,上了地也就一r_ou_体凡胎,枪炮可不长眼,再说,又是一帮子人。”胖子表示这招行不通,“我知道你赶时间,也不想拦,干脆一起走。这小孩儿弄成这样,破庙破和尚能整出什么名堂来?我们总要出去。”
苏万估摸着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况且要是这样被遣送回家,爹妈还不关他一辈子,于是点头低声附和:“对对,年轻人,身强体壮,撑得住。”说着想摆个大力水手的姿势,胳膊刚刚一动,脸就疼歪了。
“大概明天正午到喇嘛庙,”张起灵像没听到他们的话,“你们留在这里养伤,好了自己回去,另外的事,你们管不起。”
对于这种选择x_ing忽视,胖子也没招了:“得,跟十年前一个样,敢情小哥你就一块石头硬到底。不过胖爷我话说在前,今儿个真不是你领头,你要硬来,我们拦不住,但照你这股劲儿,搞不好能玩死他。”
张起灵猛地转过头来盯着胖子,虽然表情没变,但连坐在一边的苏万都被那股凌厉的气息吓了一跳。
苏万听见张起灵说道:“吴邪到底要做什么?”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胖子回答,“比起那个,小哥,地球这么大,你打算去哪找他?”
苏万本来以为张起灵会绕过这个问题,结果对方竟然老老实实回答了:“古潼京。”
嘿,古潼京!苏万一听到这个名词,激动而又气若游丝地说道:“干爹……这地儿我熟啊……”
“干爹?”胖子嫌弃地看看苏万,“臭小子这么不让人省心,要是我儿子,他娘的直接打死。”
苏万没空跟他贫,自顾自地往下说:“古潼京嘛,我真的熟……沙漠里对不?吴老板带黎簇去两趟了,我当然跟着沾光。海里跳,沙里跑,地下长河洗过澡。”
他说了几句胸口又开始痛,惨白的脸色在夜色中分外诡异。
张起灵听了苏万的话,若有所思,片刻后说道:“吴邪想找到什么?他不可能成功。”
“妈的,小哥,你知道的太多了。”胖子嘟囔了一句。
这台词出现的场合不对啊。苏万想。如果是正常剧情,这句话的下一步应该是胖子掏出枪,一下子爆了张起灵的头……算了,现实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按牌理出牌。
“胖爷我这一张老脸算都丢干净了,”胖子道,“天真交代的事一件也没做好,真他妈晦气。”
“吴邪要你瞒着我?”张起灵道。
“小哥,其实这十年你还是变了,”胖子咧嘴一笑,“以前没听你问过这么多问句啊,怎么,门里天天放蓝猫淘气三千问?”
张起灵对胖子的笑话兴趣全无。当然,也可能是他找不到笑点。
话说到这里,全然没有苏万c-h-a足的份,其实他也在好奇:如果吴老板是为了追求真爱,干嘛还不让对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圣母心妥妥地成备胎啊。
“‘他只是一个病人,现在开始,他可以休息了’,”胖子语气一转,“天真同志的原话。”
张起灵眼中难得露出一点意外与错愕,因为这个罕见的表情,那张漠然的脸忽然生动了起来。如果说之前苏万看见的是一口神秘的古井,那么现在,云散月明,他面前的,是井中泛起的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