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黎簇才擦擦脑门上的汗,说道:“妈的,老子扮马仔都要扮出神经病来了。这玩意儿真考验演技,苏万那小子还挺不容易。”
回应他的只有吴邪的长睫毛。
两人一个满头大汗,一个血流满面,各有各的绝代风采,可谓相对无言,唯有血汗流。黎簇突然觉得这个场景特别适合取材,说不定还能拓展成完整的电影,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独坐敬亭山》,向伟大诗人李白致敬。
终于,身上的汗全干了,也快看成对眼儿了,黎簇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
“吴老板,你还准备装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结束的五秒后,“吴邪大石像”动了。起初只是扭扭脖子,而后抖抖手抖抖腿,做足一套中学生体育课的热身准备运动,顺便抹了抹脸上沟壑纵横的斑驳血迹,最后打个哈欠,笑眯眯地说道:“够机智,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黎簇“呵呵”一声:“您老装得太逼真了,说吧,上一届奥斯卡金奖得主跟你什么关系。”
“感情关系吧,”吴邪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体,浓浓的粉尘让黎簇眼泪疯流、狂咳不止,“也许他暗恋过我。”
与黎簇等人轻薄的夏装不同,吴邪身上套着保暖的羊毛衫与冲锋衣,裹得像个球,再加上至少五厘米厚的泥浆与石粉,只要他不动,绝对是一座合格的雕像。
对,只要他不动。这一点不算简单,但他还是做到了,因为他是吴邪。别说张起灵摸摸他的光头还糊他一脸血,就算是被一桶屎从头淋到脚,他也能面不改色。
反正他闻不到。
“老大,我看那些军事基地门口站岗的哨兵挺辛苦的,您这么专业,偶尔去客串一把,也算为人民服务。”
“你以为军事训练就是最累的?”吴邪嗤笑,“没工夫陪你扯呼,跟我来。”
大半年不见,连套近乎的机会都不给,大人都是这么不好相处的?黎簇一肚子闷气憋在肚子里,跟着向洞x_u_e深处走去。
吴邪身上的石粉没全拍掉,泥浆也都在,走起路像一坨移动的水泥,而跟臃肿的身体相比,他的颈部与头部又显得格外脆弱。黎簇看在眼里,总觉得这个男人下一刻就会全身凝固、撒手西去。
微晃的脚步、下垂的肩膀、沙哑的声线……这些都无一不在说明吴邪的不堪重负,但黎簇确定,当吴邪转过身,那双眼睛,纵然落满疲倦,已经没有大树的葱茏生机,也依旧像柴火一样,燃烧着执拗、狂热、与永恒的傲气,在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说道:老子天下第一,不服来辩。
黎簇心里清楚,他们这次遇到吴邪纯粹是偶然情况,他的原始计划是在炸门之后将众人甩开,独自与吴邪会和,现在虽然结果大抵相似,但过程的扭曲度实在超乎他的想象。
“吴老板,”黎簇忍不住问道,“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来,你一个人,怎么搞?”
“愿赌服输,”吴邪回答,“我没想到的是你会把瞎子小花也一起带来,看来即使过去再久,你也还是个傻逼。”
“是谁把我放在他们俩手里的?”黎簇反唇相讥,“您自个儿没打算好,倒怪手下的人办事不利。历史书上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种专制独裁必然导致失败,我们要以史为鉴,面向未来。”
“不错,很有道理,”吴邪头也不回,“不过你要是连现在都做不好,还想什么未来。”
病入膏肓,连未来都不相信了。黎簇同情地看着那个背影,沉重叹息。
——等等,莫非是张起灵对他说了什么话?
黎簇忽然想到之前张起灵平淡无波的反应,心里一抖:难道他算错了,张起灵真的对吴邪一点意思都没有,然后趁吴邪不能说话,一口气单方面拒绝了?再然后,吴邪相思成灰万念俱灰心如死灰……变成了一堆无视希望、无视未来的Cao木灰?
我靠。
***
苏万设想过很多次,当自己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后,第一个看到的会是谁。
“哦,”他呆滞了半分钟,“杨好。”
杨好一脸y-in沉地站在他面前,梳着老气的大背头,看起来很搞笑,但那个一捋头发,问“你小子怎么回事”的姿态,的确有一种“道上人”的酷炫气场,老成的眼神让百分之八十的同龄人都望尘莫及。
苏万侧过头看了看,霍道夫在霍秀秀面前低头翻东西,似乎在做什么报告。
显然,杨好这一年的确是跟着霍道夫做事,并且过得很不轻松。他成熟了很多。
即使是同龄人,身处环境不同,成长的程度也会不一样。当黎簇和苏万还心不在焉地坐在教室里听课、偷偷翻墙去网吧的时候,杨好就已经学会拎起棍子打得人满头包一身血了。他是个社会里的混混,没有学校这层保护墙,看到的东西往往更多,也更杂、更乱,虽然他有时候表现得过于冲动或死脑筋,但从某些层面来说,他比其余两人都容易成熟,并且不同于他们富有针对x_ing的畸形发展,而是自己在土里摸爬滚打,啃过泥吃过沙,最后整个人迈过了成年的门槛。
“拍戏太敬业了,”苏万又呆了很久,想了想,才答道,“我演的是拖把,看出来了吧?”
杨好很高冷地冲他笑了笑。
“我说苏万,瞧你把两个小鬼惦记的,看样子人家一个都不领你的情,”胖子排出毒素一身轻,看这两人气氛太僵,忍不住就想说几句,“来来来,胖爷我疼你。”
“老子够疼了,”苏万没好气白他一眼,“跟着你尽倒霉。”
胖子刚要反驳,想了想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于是哼唧两声,侧过身准备做一个安静打盹的美胖子,结果他刚刚合眼,解雨臣、黑眼镜、张起灵三个人就一起从下面翻了上来。
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张起灵那句“那两个人不见了”,煞气重得阎王爷都要打个哆嗦。
苏万心中一紧,脱口而出:“黎簇不见了?”
可惜他声音嘶哑、气息微弱,被胖子那句“天真同志又搞什么娘希匹”百分百压倒,除了靠近他的杨好,谁也没听清。
眼看胖子生龙活虎地蹦跶起来、一群人扎堆开小会,苏万直挺挺地坐起来大骂:“鸭梨那个死小鬼又自己乱跑,要是我儿子,吊起来打三天三夜,叫他不长记x_ing。”
“要是你儿子你就是禽兽,”杨好说道,“你自己他妈今年才十八,哪来的十八岁儿子。”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苏万突然感到轻松了一些,他觉得事情并不像黎簇说的那么夸张,杨好也许并没有离开他们。
“这种时候还开个屁的玩笑,”杨好蹲下身,一屁股坐在沙地上,“黎簇他……真的还在下面?”
“在下面是没错,拜托你别说得好像他在地府黄泉路上。”苏万答道。
“妈的,”杨好突然骂了一声,“原来真的一个也跑不掉,亏老子还以为他已经滚回家享福了,大过年的特地跑到他家楼下一看,他娘的黑灯瞎火,里边倒有人影晃,差点吓尿了。”
“他们家有人?”苏万惊道,“小偷!”
“先别管那些了,”杨好摆摆手,忽然压低声音,“我不管你们这群人来这儿是干嘛,但霍道夫的目的不简单,我常常看到他和一些从头黑到脚的怪人打交道,老提到古潼京啊、‘另一个’啊、‘金子’啊,还有什么‘梨’啊‘猪’的——这个现在看来是在说黎簇。总而言之,黎簇在下面肯定得麻烦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笑:“那小子当初嚷嚷着下面金山银海,把老子拖下水,现在算他现世报。”
“鸭梨什么时候有那意思了?”苏万火大,声音一下子提了上去,“你瞎扯淡——”
杨好不耐烦地捂住他的嘴:“吵吵闹闹跟个娘们儿似的,伤成这样就不能消停点。妈的,老子受了那么多苦,骂一句都不行?你别瞎嚷嚷把人给招过来,我可告诉你,这回黎簇的救命稻Cao就在老子身上了。”
苏万惊讶地看着他。
“再怎么样也要让那小子亲自给本大爷下跪道歉,”杨好恶狠狠地说道,眼里却没有认真记恨的意思,“窝在地下当个地道老鼠真他妈便宜他了。”
“有些事,鸭梨他跟我说——”
“得了,我都明白,”杨好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熟练地点上,“我那时候总觉得他是在拉我下水、给自己保平安,后来想想,如果不那样,没准我俩当场就血溅黄沙。他的确算不上讲义气,但义气这玩意儿不能当护身符使,如果义气就是一起变成枪下鬼,那就是傻逼。”
苏万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嘿,别哭给老子看,”杨好开了句玩笑,表情又严肃了起来,“我偷偷把霍道夫的文件拷贝了,包管一路顺风,看我不把臭小子活生生抓回来。”
“算我一个,”苏万连忙道,“我背不好不代表我大脑不好,论智商,我绝对比你们俩高了不止一节两节——就凭只有我参加了高考。”
“你麻痹,”杨好骂道,“我们都拼死拼活的,你丫竟然跑回去高考,怪不得现在搞成这副德行,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