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似乎想说什么来打断他,但最终没说出来,因为吴邪已经迅速地接了下去。
“我会失败,”吴邪依旧看着那双眼睛,继续道,“失败的代价就是死人。你觉得我想死?还是你想我死?”
翻译成人话就是:你他妈还不放手,这是要我死,还是要我死?
你不听话老子就被你害死,你反驳就是耽误老子生还几率,你不配合就是在老子伤口上捅刀。什么叫威胁的最高境界,什么叫超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必杀秘技,如果苏万在场,一定会给吴邪的无耻大招竖起两个大拇指:恭喜老大脸皮又厚一层。
然而话刚刚出口,吴邪就突然想到,这种威胁成立的前提是对方对自己的重视,如果你在对方眼里比Cao纸还轻,那么就算绕着火堆跳Cao裙舞大喊“你要是敢过来我就自焚”,都不会得到一个余光。
因此,在张起灵沉默的这段时间里,吴邪难得的有点紧张,毕竟接下来的回答很可能会改变计划的整体走向——也许还有点别的因素,但他当时没有意识到。
“你想怎么做?”张起灵松开手,问他。
“哎,这就对了,你松手,胖子把地生胎拎回去,”吴邪笑了笑,“就这么简单。”
胖子抱着地生胎,颠颠地往青铜树那个洞窟里去了。吴邪还是躺在原地,老样子,满身血污,乍一看就像一具尸体,身边还站着个冷酷的守灵人。
“嘿,小哥,聊聊天?”吴邪歇了一会儿,慢慢把气理顺,一脸轻松愉快,“我感觉我快睡着了。”
意料之中,没有回答。而当他觉得索然无味、昏昏欲睡时,却意外听到了张起灵的声音。
“应该由我去接近青铜树。”
“失魂症,”吴邪“啧”了一声,“带着你的间歇x_ing失魂症接近青铜树,你是想等胖子背我过去的时候,看见你和那个小屁孩抱头痛哭吗?”
张起灵摇摇头,坐了下来,如此,他和吴邪的距离一下子拉进了很多。在这种近距离的接触下,张起灵选择了跟吴邪对视。
以往一眼洞察的情况已经没有了,显而易见,他面前这个人在过去的几年里必然经历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并且变化得很彻底,甚至可以说是翻天覆地。如果说十年前的吴邪是一份空白的、满是问号的白纸,那么现在的吴邪不仅填满了所有答案,还自己设立了许多令人费解的难题。
有多难?
像终极那么难。
“我不太清楚你的年纪。”张起灵忽然说道。
这是一个很不“张起灵”的设问。吴邪表情诧异地愣了一会儿,才答道:“三十七?也可能是三十八,或者更大一点,我不记得了。”
“不对,”张起灵皱皱眉,“你——”
“我看着年轻,”吴邪接过话,“不过小哥,再年轻也赶不上您啊。如果您非要跟我比,那我回头得去瞎子那儿弄点补品,听说苏万他爹送去了一卡车的脑白金。”
被张起灵长时间注视的感觉绝对不算好,因为他的注视往往带有锐气逼人的探询色彩,让人觉得无所遁形。然而,当吴邪瞎扯“脑白金”的时候,张起灵注意到,在保持注视的同时,吴邪的表情也非常轻松,没有半点被盯视的紧张。
这意味着在某些方面,吴邪似乎成长到了与他旗鼓相当的地步。
有些东西是只能靠时间来积淀的,而这个时间,并不是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也并不足够。可事实就在眼前,加诸于吴邪身上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十年的分量,几乎让人觉得他的生命早该到极限了,再有一秒钟的侵入都会立即溃散。
这很不寻常。也绝不是个好现象。
“小哥,”吴邪忽然问,“你觉得我有多大的希望成功?”
“无论你要做什么,在终极面前,希望不大。”
“噢,有道理,”吴邪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第36章 一棵开花的树
无论什么时候,张起灵都和“拖泥带水”这个词没多少关系,所以吴邪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你快到极限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吴邪隐约感到张起灵的眼里好像有一丝不忍——这很不寻常,作为被张家人推上神座的人,张起灵的确就像一个神,看似薄情冷漠,其实对世间万物都报以悲悯,但无论如何,在吴邪的观念里,他绝对不会把这样的目光独独施舍给一个个体。
不过那显然不是重点。吴邪笑了笑:“小哥,你只是被惯x_ing带走了。终极在你的习惯里就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存在,所以你才会觉得我不会成功,就像我问你我还能活多久,你以我的设问习惯x_ing回答,说的就是‘你快到极限了’,而不是更加理x_ing的‘活不下去了’。”
张起灵皱皱眉,似乎想反驳,但没说出口。
“如果终极只是一座地宫,一棵树,一块昆仑玉,一个昆仑胎,那么很抱歉,我找不到让我害怕的东西,”吴邪继续说道,“只有不会畏惧的人才能够面对终极,小哥,你对终极的敬畏是家族几代流传的习惯,就像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一样约定俗成,你为什么还要跟来,觉得我打不晕你?”
把孩子领回家就那么点事,胖子很快就回来了,恰好听见吴邪这句话。他不满地摇摇头:“小吴,胖爷我读书少你别骗我。谁说干活不累非得男女搭配了?我就不信一个娘们儿爆破能有我专业。”
由于吴邪此时还处于耳聋耳鸣的残废状态,这句本来是对他说的话,最终只有张起灵听见了。而这句话也不知道有什么魔力,竟然让张起灵在短暂的怔神后,忽然笑了笑。他的笑很淡,嘴角的弧度几乎没有变化,吴邪只在他的眼里稍稍读到了一点轻松。
吴邪刚想表达一下自己的疑惑,张起灵就往某个方向指了指,只见胖子一头一身的白石粉,还顶着张日本艺伎似的圆脸,以极其惊悚的造型向他们走来。
“组织交代的任务都完成了,”胖子抹抹脑门上的汗和白石粉,“一回来就听到你在给小哥灌输歪理,你说你,干脆当个光荣的人民教师得了,领导祖国未来的霸王花们茁壮成长。”
“你见过成天下地玩泥巴的人民教师?”吴邪说道,“哪来的歪理,我这是爱的教育。”
“得了吧,同是老光棍就别扯什么真爱无敌了,”胖子摆摆手,“你接下来准备怎么把自己搞活?要敢说是准备后事,我现在就去把那瓜娃子带来跟你合葬。”
吴邪叹了口气:“什么都不用做,让我躺一会儿。”
“狗 r-i的,你丫怎么不说让子弹飞一会儿?”胖子急了,骂了一句,“胖爷我给你做牛做马,不是给你当傻逼耍的,下了地以后剧本通通乱了套,你今天给老子解释清楚。”
吴邪睁着一双眼睛半天没说话,似乎觉得胖子这副暴怒的大白脸特别有趣,许久才缓缓答道:“你说得太快了,我看不清。”
真他妈是个好借口。
“开玩笑的,”在胖子冲上来掐他脖子之前,吴邪开口说道,“话说回来,你们到底为什么认为我一定会栽在这儿?我看起来就那么糟糕?除了耳朵不好、行动不方便以外,我倒觉得自己还不错。”
“植物人大概也觉得自己挺不错的,养着养着还能开朵花,”胖子“嗤”了一声,“天真,你就非得躺在这儿耗着?说了别把胖爷当傻子,你要埋人肯定有你的打算,但你不说,兄弟图不了安心。”
“有些事不是能要说就说的,”吴邪眨眨眼睛,“你们都觉得我会死在这里,可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有些事只有我可以做,如果我倒在这里,你们要怎么办?所以我不会死的。”
即使是张起灵,在面对终极的时候也不敢确保能全身而退,而作为一个双耳失聪、满身血污的人,很难想象吴邪是有怎样的信心,才能夸下海口保证自己的生还。
张起灵看着此时仍然躺在地上、模样狼狈却眼神锐利的男人,忽然意识到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至少十年前的吴邪不可能说出“没有我你们怎么办”这样的话,而眼前的吴邪,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与境地,永远像一把出鞘的匕首,外表清亮冷静,整体充满主动攻击x_ing。
更令人惊奇的是,当这个男人说自己不会死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就会让人相信,他真的永远不会倒下。
“慢慢来,”吴邪忽然说道,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好像有反应了,我不会死在这里,我没那么怂。”
紧接着,在胖子和张起灵的注视下,重伤残废的吴邪缓缓、缓缓地坐起身,又慢慢、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好像正准备出发。
血是真的,伤口也是真的,但胖子和张起灵都清楚地看见,吴邪身上的伤口在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你要去哪?”胖子目瞪口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我的时间到了,”吴邪冲他一笑,“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
***
黎簇一直觉得,他、苏万、杨好三人中,变化最小的应该是苏万。这个最终选择回去参加高考的少年,理所当然就是他们里唯一正常的高中毕业生,细胳膊细腿,弱不禁风的少爷身板,最大的特长就是从王后雄题库里汲取超能量,此外还有点事儿逼。
至少,在半小时前黎簇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苏万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被打红的半边脸,随后毫无预兆地往前一扑,看似瘦弱的身体猛地把他掀翻在地,结结实实一顿胖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