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婴儿庄重的坐姿,吴邪看起来很随意,他开始回忆在墨脱时看过的书,心想该考的还是要考的,幸亏坐在这里的不是黎簇那个不爱读书的小兔崽子。
闲来无事,对坐论经。
“若佛有圆满r_ou_身,人可凭此见佛吗?”婴儿没有开口,这具身体的发育程度还不能让他开口说话,但这个问句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了吴邪耳边,“如来有完美身相,你可认识,而你所见到是为如来吗?”[1]
它的声音无所来,无所去,温和平缓,没有喜怒,也没有忧惧,分不出年龄,也分不出x_ing别。
吴邪摇摇头:“有相不可见如来。如来所说r_ou_身非r_ou_身,只名其r_ou_身;如来所有完美身相即非完美身相,不过一假名。”[2]
顿了顿,吴邪继续说道:“佛说微尘多,即是非微尘多,只叫微尘多。所以佛说三千大千世界,即是非世界,是称做世界,又是一个物质的集合体,也即是一个非物质集合体,只叫一个物质集合体。”[3]
婴儿依旧慈悲地看着他:“所谓一个物质集合体,原本无言语可解,只是凡人执拗。”[4]
吴邪忽然笑了:“我从不求解。”
“你却要毁灭,”婴儿叹息,“你有罪业,又以何洗罪业。”
这时候,婴儿的身体忽然抖动了一下——不止是它,整个空间都有一刹那的震动和扭曲,吴邪清晰地看见眼前的景象像一片被风吹皱的湖面,一层层地波动起来,而后又归于沉寂。
够了,时间到。吴邪轻松地左右扭扭脖子,从地上站了起来。装逼结束,要讲佛法,他有的时间,但不是现在。
“我不是个好人,但我尊老爱幼,我也不是个坏人,但我偶尔会吃霸王餐。我的手上有自己的眼泪,也有别人的热血,我有朋友,我知道他们的名字,我有敌人,他们死了或者还活着,”吴邪居高临下地看着婴儿,“小朋友,你知道什么是无限吗?你有无限的头脑,而我的无限,在这里——”
他斜着嘴角,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心脏所在地方。
“我剃光了头发,在墨脱抄完了整座喇嘛庙的经书,却依旧没有真的变成一个喇嘛,你知道为什么吗?”吴邪笑眯眯地问道,“因为整座喇嘛庙的经书,没有一本能参透我的心。我想既然我本身拥有无限,为什么还要信教、还要修行求解呢?无限本身就代表一切都有可能,我不求,它也依旧在那里。”
婴儿抬起头来看他:“可你求生。”
“我不是来求生的,”吴邪挑挑眉毛,“我是在选择。活下去的方法有千百种,我只是来挑一种自己最喜欢的,而不是被拴住脖子,一脚一脚往坑里爬,等到终于爬不动的时候,就一边睡着一边被埋掉——这样太他妈无聊了。”
“你的毁灭必将带来罪业,蛇将啃噬你的内心,”婴儿的声音开始变得虚渺不可测,“你不为蛇,却胜似蛇,不开噬人之口,却伤人于地狱。”
它伸出白胖的手,在沙地上划出一条线。
在沙地剧烈的抖动与震颤中,那条线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陷落出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沟壑里爬出成千上万的三角状蛇头,长而柔软的身体洪水一般涌来,尖利的牙齿间挂着涎水与毒液,红信与嘴唇摩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婴儿的身体仿佛是透明的,没有收到任何蛇类的干扰。吴邪皱皱眉,由于地面的震动不得不被迫向旁边退了几步,伸手扶住墙,随即就觉得有东西顺着手臂一圈圈缠紧,同时脚下像被一堆烂泥糊住一样动弹不得。他身上的衣服很破,差不多就是赤裸的,那种触感让他觉得很恶心。
“你烦不烦,”蛇的尖牙已经贴住吴邪的颈动脉,他往那里用力一抓,那条蛇居然像气球一样爆裂开来,沙子像烟雾一样弥散,“这样很好玩吗?唬人也是要技术含量的,你拿这些半点费洛蒙都没有的破玩意儿来过家家?别跟我扯什么罪业,我又不是来考喇嘛资格证的——呸呸呸。”
虽然他已经练就睫毛神功,可以不受这点沙雾的影响,但说话的时候嘴里进沙依旧是件很让人烦躁的事。
说着,吴邪原本被困住的脚忽然一迈,在天翻地覆的地震里稳稳地走出几步,缠住他的蛇堆顷刻间变成一座小沙丘,随着他的动作散架了,水一样流回那道沟壑的深处。
“不管你是白娘子还是青姑娘,我觉得是时候让我看看你的真身了,”吴邪说道,“我最讨厌做梦,在梦里我经常觉得自己是条蛇,就怕醒来以后会对着青蛙流口水。”
婴儿不为所动,沉默地看着他。
“别装了,你也知道,你造的梦要破了,”吴邪的烟瘾在上涌,他迫切希望出去买包烟,“老子拍的是灵异悬疑戏,从来不接没谱的玄幻梗,要怪只能怪你玩得太大,拍戏嘛,戏份一杂,就会比较混乱,身为导演还真是难为你了。哦,对了,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你好像还给自己也加了戏?”
婴儿的脸开始非常夸张地膨胀变形。它的下巴越来越尖,身体越来越胖,最后下巴尖成了锥子,身体胖成了一团。
一条空前巨大的白化烛九y-in。
“白娘子你好,”吴邪看着眼前巨大的蛇脸,“你自燃的那段戏演得太木奉了,特效起码花了十万吧。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有欺骗观众的嫌疑,根据黎簇的描述,你把自己弄得很帅?”
这也许是最古老的烛九y-in第一次在人类面前显示它的原身。尽管它只露出了一个头部,但原本空旷的空间一下子就显得很狭小,放眼望去都是雪白的鳞片。它的鳞片相对于本身来说极其细小,但也有成年人一个巴掌那么大,每一片都非常精致完整,像呼吸一样有规律地一张一合,夸张地带起一片风声。
这其实是一种很漂亮的生物,不过就体积来说,已经大大超出蛇类的范畴了。黎簇当初看到过的那条“替身”,虽然有碗口粗细,但估计整个身体盘成团,才勉强达到吴邪眼前这个头的一半。
《山海经》诚不欺我。吴邪心想。虽然有点畸形,不过这条烛九y-in的脸确实跟人很类似,就是那双紫眼睛像戴着美瞳,太非主流了。
烛九y-in额头上的y-in眼还没有打开,那张似蛇非人的脸布满鳞片,裹在一层透明的分泌物里,深紫色的瞳孔像两个黑洞。它突然微微张开嘴,对吴邪吐出了一条鲜红的东西,紧接着开始发出低频率的怪声。
虽然吴邪失去了嗅觉,他还是能感受到,有一股味道奇怪的气体从蛇嘴里飘出来,紧接着意识就开始恍惚。
恍惚是暂时的,就像眨眨眼那么短暂,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吴邪甚至觉得自己比刚才还清醒。他面前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白外套,皮肤也像外套一样白,五官很漂亮。
吴邪摸了摸鼻子:“不要用美色诱惑我。我还是处男,禁不起诱惑。”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白衣人问道,“从来没有人看穿过。”
他静静地看着吴邪,身后是一个大洞。洞里有什么并不难猜,那种炫目的金光几乎是标志x_ing的。
“我还是喜欢你这样说话,文言文说起来太累了。”吴邪答非所问,“地下有黄金是真的吗?哇塞,你太看得起我了,又有美色,又有财宝。其实我的定力没那么强,说不定你亲我一下,我就乖乖就范了。”
对方一下子笑了起来:“从这个地方带走任何东西,都是要有准备的。”
“好吧,我没那么贪心,”吴邪叹了口气,“恶龙和黄金的故事有很多,而我无论对恶龙还是黄金,或者是故事本身,都没有兴趣。”
说完,吴邪突然觉得被推了一把,眼前一黑。他感到有人按住了他的头,并且上唇传来一阵痛感。
不是说要准备?没想到这么主动,这是要亲上了?吴邪一愣。果然漂亮的生物自尊心都还很强,一说没兴趣就立马扑过来了。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虽然这个白衣人姿色的确不错,但他暂时没有兴趣跟一条蛇搞七搞八。
吴邪“啧”一声,反抗起来,头部的力道顿时松了,上唇的痛楚也无影无踪。他一抬头,觉得嘴唇上有一点不一样的触感,片刻之后又是一阵恍惚。
反正四周漆黑一片,他干脆闭上眼睡下了。
“啪”一个大耳刮子抽在了他脸上。
吴邪大怒,跳起来大骂:“Cao你妈,你丫自己耍流氓,居然还敢打老子!”
“我说天真,到底是谁做春梦耍流氓,”他居然听到了胖子的声音,“人小哥好心好意给你掐人中不成反被强吻,要不是胖爷我一巴掌抽醒你,没准你下一步就要脱裤子遛鸟了。”
吴邪茫然地睁开眼,摸摸被打肿的脸,脑袋内部放空了三秒。在这三秒内,他看清楚了目前的形式:白衣人和他的黄金洞都消失了,白娘子恢复了原型,硕大的头部就在离他不到五步的地方,好像被激怒了一样,整个身体开始上升,露出宽大的颈部。而他正坐在地上,左右两边各半蹲着一个人,一个是胖子,一个是张起灵。
这里已经装不下那条烛九y-in了,整个空间都随着它的动作开始震动,无数因为张力而碎裂的青铜从洞顶向下跌落。吴邪看见烛九y-in以一个奇异的姿态直立起身体,颈部如眼镜蛇一样打开,露出了一张人脸。由于它的鳞片很细,所以这张脸的像素也很高,吴邪清清楚楚地看见上面就是他自己的脸。
在吴邪说出任何话之前,他感觉身体一轻,人已经在张起灵背上了,随后立即被一颠一颠地带走,躲在一边的角落里——这个角落相当巧妙,正好形成一个视觉盲点,可以使他们获得暂时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