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变得那样温柔，让人简直有些不敢认。
你看他轻轻弯下身，小心地用一种半拥抱的姿势温柔地扶起他受伤的班长。
“医务室医务室。”他轻轻地对史今说。
他好像，好像听不到史今又在对许三多絮叨。
……我很失望许三多……
……我从来没有这么难过你知道么？！……
……你自欺欺人你逃避现实你！……
“医务室医务室。”他哀求一般不断地对史今重复这句话。他听不到看不到感受不到其他的任何，他只知道他的班长受了很严重的伤。而那疼痛仿佛在自己的身上得到无数倍的放大，让自己痛不欲生。
伍六一目光中，真的真的尽是哀求。
他在心疼。
他在心疼啊。
他在心疼自己的班长。
他心疼得发了疯。
只是。
只是史今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恨铁不成钢地锁定在那个让人失望的许三多身上。
他没有回头看那个为他心神俱碎几近崩溃的，他忠心不二的班副伍六一，哪怕一眼。
你知道绝望么？
那个冷清又无奈的词。
史今捂着手对伍六一轻轻地说：“你说我有得选择么？”他的额头上大汗淋漓。那是疼出来的。
伍六一听见这句话的有一瞬间神智一片混乱。
然后就是我们前面所说的那个冷清又无奈的词。
他绝望了。
你知道那种看着自己最心爱最重视的人被自己最讨厌最看不起的人弄伤的感受么？
你知道那种看着自己最心爱最重视的人不管不顾只求那个自己最讨厌最看不起的人能够进步一点点的难过么？
你清楚那种……不再被关心的，好似被彻底遗忘掉一般的，铺天盖地的悲伤么？
伍六一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
于是他真的真的感觉到，自己确实是失去了些什么。
失去了。
失去了什么……呢？
“你魔障了？！你疯了？！”伍六一发誓，此刻的他比刚刚史今被许三多砸了一锤时还难受。
因为他用如此沮丧又伤心的语调朝史今吼出的句子已经微微走音。
在原来，伍六一还未成长起来的时候，史今一直照顾他。
现在许三多来了，史今以为伍六一长大了，于是让他跟自己一起照顾许三多成长。
可是史今错了。
因为伍六一，他从来未曾长大过。因为只要史今在他身边一天，他就永永远远笑容纯粹得像个男孩一样忘记成长。
这个幼稚得可怜的男人。
或者说这个幼稚得可怜的……孩子。
他仅仅只是希望心爱的班长花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多一点。再多一点。
而他的班长以为他已长大，然后委以他重任，让他帮助自己照顾新来的孬兵。
而史今又错了。因为他从来不知，自己的一言一行早已那样深那样深地，伤害了那个视自己如命般重要的，从不曾长大的，无比幼稚的，伍六一。
你们所有人看着伍六一是那么英俊魁伟。
你们认为他是个爷们。他是个英雄。
但是其实，伍六一的心，那么小那么小啊。
小到只住得进一个人。
便再装不下其他。
史今太过于习惯伍六一的存在，所以好像看起来是忽略了他。
而伍六一则离不开史今，所以史今稍微的注意力转移都会让他神经敏感。
那么……
你知道他们的这种感情叫什么吗？
你认为我们还能大言不惭傻呼呼地说这是无比真诚的友情么？
还是你以为这仅仅是“兄弟情”这三个豪迈又粗犷，毫无细腻可言的字眼所概括得了的？
后来的车间里，史今把许三多从步战车里拎出来摔到卷帘门上的时候，伍六一一直冷眼旁观。
然后斗嘴怄气一般地和他的班长抬杠。
“许三多，抡锤！”史今沉下声音来。
“你敢抡！锤子起来，你就躺下！”伍六一瞪圆了眼睛像要把许三多生吞活剥。
我气死你我气死你我气死你。
伍六一要达到的就是气死史今的效果。
这个逆反心理极其严重的孩子。他不知道他所说的每一句，其实都是在关心着担忧着他班长的安危。
他不想让许三多抡锤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不愿再让他的班长受伤。
只是……这样矫情的话，他实在实在，说不出口。
他选择了这样别扭的方式。
然而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想要表达什么。他的关心他的心疼他的固执他的悲伤。
于是泪流满面。
于是后来伍六一听到一句话。
“我最好的朋友我带出来的兵！我跟他也掰了！！！”
史今吼出的这句话连血带r_ou_重重地落在伍六一早就空掉的心脏。
——最好的朋友……么？
最好的。
最好的朋友。
是怎样的概念呢？
就是说，在那众多的可以被划分为“朋友”的人群中，在那无数个面目模糊的人中。
自己是第一位。
自己是最好的。
并且，这个位置存在于自己最重视的人心中。
苍天，感谢你的仁慈。
伍六一突然感觉自己失去的五脏六腑又回来了。
他看着自己的班长。
于是就那么突然地突然地，想到了一辈子。
后来伍六一还是那么恨许三多。从头恨到脚，从里恨到外。
但是他依旧向史今屈服了不是么？
他永不服输也好像永远不会输，但却永永远远完败在自己的班长手中。
但凡是人，都有弱点。
这个名副其实的强者伍六一，他唯一的弱点便是他的班长。
因为他的班长在他心中所占据的，是他心脏最柔软的部分。
而史今知道，伍六一那么恨许三多，但他却依然对他如此放心，丝毫不担心伍六一会在哪一天发飙把许三多钉到旗杆上风干。
因为他那么了解伍六一心中的一切所想。
因为他那么明白，自己在伍六一心中有着那么惊人的分量。
当两个人的情份到达如此的地步。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情感到达这样的极致。
“爱情”这样的词语，在他们面前都显得那般的苍白无力和粗俗不堪。
TBC
☆、第十五章
＜十五＞
333。
一个或许不起眼但却足以改变某些人一生的数字。
有关于许三多的，三个三。
伍六一记得当时史今让自己教许三多腹部绕杠的时候，自己撇了撇嘴赖皮地笑，想要蒙混过关，“……几百年都不玩的东西了……”
结果史今眼睛一瞪，伍六一立时闭嘴。
[好吧，为了你，我教他。]
班副心里大概就是如是想的吧。
许三多跟个臭j-i蛋似的叭叭叭直摔。重重落地时扬起的尘土几乎就要迷了伍六一的眼睛。
于是班副肯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翻了无数个白眼。
他如此不遗余力地教授着腹部绕杠的要领，但是许三多还是一切照旧地摔得让人心烦。
伍六一终于放弃。
他妈的当兵这么多年就没遇过这么孬的兵……他趁早回老家的好……
伍六一甩着武装带蹬蹬蹬地跺着脚回到宿舍。
许三多傻了吧唧的慢吞吞跟后边。
别说伍六一了，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耐心也没有闲心去教许三多腹部绕杠，不仅因为许木木笨得惊人，而且因为他那副欠K的样子实在让人火大。
当然我们说的“任何一个人”，不包括史今。
所以伍六一为他那一天没有耐心把许三多教会，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这个代价看不见，摸不着。
只是硬生生地在心脏掘出无奈的痛楚。
伍六一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听见了史今翻身下床。
明明老早老早就睡着了，但还是轻易就捕捉到了那个人的动静。
伍六一的感觉那么敏锐，因为史今床铺所在的位置在他一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右手已经准备把被子掀开，跑下床去看看史今这么晚了要去捣腾什么。
“班长……我们去哪儿？”许三多压低的战战兢兢的声音。
于是伍六一的动作僵住。
“嘘。别说话。”史今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得不可方物。
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再然后是外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